顾清临这话问的风轻云淡,但在段恒毅心里却像是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并非是圣人,也不是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他会贪生……因为在这世间他有太多的不舍。
贪生却并不意味着他畏惧死亡,他只是想要死得其所,而非是死于非命。
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他从前曾不止一次的想过,甚至以为人活一世只有做到那样才不枉费人间走一遭……
可现在看来,从前他所想要得到的那些虚名,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生前身后名罢了!
是以他才会说自己是一个俗人,也只有俗人才会去计较名和利,并且为了名利二字无所不用其极,像是顾言之辈。
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或是想做什么,都绕不过名利二字。
而且穷其一生,诸如顾言之辈,也都绕不开名利二字的束缚……
这于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就像他们一样,倘若想要与顾言之辈抗衡,便也绕不过名利二字,否则他们拿什么去与坐掌大权的顾言之辈相抗?
只有势均力敌之时,两厢抗衡之下才能求得胜算,否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出师未捷身先死大致便是如此了!
只是奈何顾清临的言辞如此犀利,总是能一阵见血地指出他的痛处,丝毫不会留给他半分颜面。
"唉!”
段恒毅长叹一声,旋即便苦笑一声,"清临兄这话问的着实让段某有些无言以对啊!”
"呵呵,有何无言以对?生来便为武将之子,守家卫国马革裹尸当是你毕生之志,又何来彷徨之意?”
听到顾清临这一句带着十足讥诮意味的话,段恒毅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些恼怒的,但恼怒过后那种情绪便又回归于平静。
顾清临这话并没有说错,守家卫国一直是他此生之志,然而他并不是为这帝王在守疆土,而是为了心爱之人可以有一隅安生之地。
他是自私的,且他也愿意把这一份私心全都给了他心爱的姑娘,他惟愿今后的此生当中,能守护好他的姑娘,不再让她伤心垂泪。
他彷徨吗?就如现在的顾清临一样?
他的确曾经彷徨过也畏惧过,那是在他得知父亲和三千轻骑生死都不见踪影时、在他见到那些遍地斑驳的疮痍时……
他知道他所能仰仗依靠的高山倒了,日后再也不会给他遮风挡雨,而他亦需要扛起这一份重大的责任与担当。
为此,他甚至辜负了他心爱的姑娘,可是他不后悔。
若是不能还事情一个明朗的真相,若是不能让这昏暗无道的世道一个清明,那他又有何颜面去见婉儿,这世间有哪里有容他们安乐之地?
"若是当真心中无所畏惧,又何来彷徨和恐惧。”
段恒毅这话既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顾清临听的,抑或是二者皆有。
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是十分相似的。
"无所畏惧啊……”
段恒毅听见在他身后的顾清临口中低喃一声后,便再无声响。
远远地从桥头这里看过去,通往范家庄的那条路上每隔数尺便燃着一柄火把,像是再为来人照亮道路一般,这与他前两次来时所见到的景象大为不同。
日后范家庄便要在城南这片土地上除名,但他不知道日后这里还会不会有张家庄、李家庄抑或是王家庄……
毕竟这里占尽了天时地利,迁道至此的河道总归是一大遗患。
但观轩帝之意并无填河归田的意思,且以今年的年景来看,也实在不宜劳民伤财,毕竟天河归田一事不是一件小事。
户部拨不出银两,工部便不会一拖再拖,若是他一再强调此事,怕是就会有官员为了解决这件事去不择手段的去威逼利诱甚至是去抓壮丁。
届时,本是一件善事便会变成作恶。
蓦地,段恒毅看向前方的目光徒然一凛。
河堤上晃动的火光有些过于多了……
仵作单大人午后已经在河堤附近搭建了营帐,便于他将那些骸骨一一记录在案,可如今已经是夜里,还有这么多的火光跳动,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定然是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发现,否则已经深夜之时,单大人也不会因为破案心急而连夜劳碌。
只是若当真发生了大事,怎么没有人进宫去寻他?
段恒毅不由地有些心急起来,且他也是真的怕了这河堤上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范志杰那里还没有开口,范志双一个几近半残之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河堤上不断挖掘出来的骸骨……
若是再发生什么意外,他不知道这案件还需要调查多久才能了结。
且拖的越久,便对他们越加的不利,毕竟广元一带绵延至此所牵扯的路线实在太过遥远。
若是没有破釜沉舟之势,那么到最后只能是虎头蛇尾虚张声势。
他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的决心不啻于想要调查清楚父亲一事,可眼下似是状况正在不断的发生。
且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为避免腹背受敌,他们更要时刻谨防敌人射过来的冷箭冷枪。
"驾!驾!”
段恒毅口中接连紧喝了两声,手中力道十足的马鞭也打在了拉车的马匹身上。
正神情有些恍惚地靠在车厢上的顾清临,差点被突然狂奔起来的马儿跑动甩下马车,同时一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咒骂,也在他看到眼前横过来拦住的手臂时戛然而止。
"看着点路,这么慌张做什么,顾家公子从来都是淡然的。”
略沉了沉,顾清临还是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已经收回手臂的段恒毅在听到顾清临这句包含怨气和怒气的提醒时,方才有些慌乱的心突然就沉稳了起来。
"多谢。”
段恒毅很快地便回了一句,心中也涌起了淡淡的感激,他知道这一次顾清临是当真放下且释然了。
是了,顾清临从来都是淡然的,即使他落魄了,也依然是那副高傲且矜贵的清贵公子模样,慌里慌张的模样实在不像是顾清临所能做出来的事。
说他惯于拿腔拿调,还不如说他是善于掩藏自己的真正心事更为贴切。
而恰好喜怒形于色又是他掩饰自身真实想法的一种手段。
这人当真是一个怪人。
"明日我想要回府去见母亲和祖母,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