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父辈们的坚持和坚守,他的曾经所想就显得狭隘许多,他一心只想着推翻这样的轩帝,整肃这样各处结党营私的朝局。
但他却忘了顾言之流也永远也无法彻底肃清,毕竟水清无鱼,这样的人会始终存在,就像那些吹不尽的野草。
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草随处可见,更是火烧不尽风吹不散的,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化身为那枝繁叶茂的大树,不仅要去与野草抢夺更多的水和阳光,更要与荫蔽更多的人。
父辈们所付出的远远要比他以为的多,而他也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父亲,他现在理解了叶大人之辈所坚守的为何物。
他们同样对这样的家国曾经抱着无限的希望与憧憬,然而当他们被眼下的情境所伤时,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就此放弃。
黑暗会始终存在,但却不会阻碍光明的每一次重现,而他们就是在这每一次短暂的黑暗中积蓄力量,力求光明重现的那一瞬倾洒光芒万丈,以求去照耀到更多的人心。
无数次不知疲倦的层见迭出,父辈们始终都不曾有过放弃的念头,只为了最终的层层深入,而后好去唤醒那些像是顾言之辈心中尚未丧失的善念。
这些善念虽然不足以抵挡住他们本心的恶与贪念,但却能让他们在他们所身处的位置上做一些利国利民之事。
说到底善与恶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父辈们已经坚持许久都不曾想要过放弃的念头,而他不过才刚刚接触到这些人心阴暗的一面,便不止一次的生出失望,甚至是数次看不到希望的气馁和绝望。
由此可见,他所缺失的不仅仅是一颗持之以恒的恒心,更加缺乏的是透过表面看透实质问题所在的眼力和阅历。
蒙蒙的细雨沾湿了衣衫,落在了脸上,就连发丝间都被细密且晶莹的水珠所附着,顾清临满怀心事的向前走着。
这江南的烟雨朦胧,曾是他无数次身在军营时所魂牵梦萦之地,然而现在这些在他看来不仅多了一些令人不痛快的粘腻之感,更是令他无比怀念漠北之地大漠黄沙的畅快淋漓。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做掩映在蒙蒙细雨中的宫殿眼中有些意外,轩帝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他今日本该是进宫述职,但面圣之地却不是轩帝的书房,而是这座有些偏僻的殿宇,见面之地到底为何会选在这里呢?
站在殿门前,顾清临打量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这里已经是位于皇宫深处,若当真是今日轩帝有什么计划,他在这里并不能很快的便得到消息。
一道孤疑在心头闪过,顾清临不禁深锁眉头,难道轩帝已经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
而引他至此不过是想要趁此对叶大人下手?好让叶大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束手就擒?
想到这些,顾清临的一颗心便开始狂跳不止,若轩帝当真这般的草木皆兵、不论是非只凭着一面之词便治了叶大人的罪,那就算他在动用再多的力量只怕也是徒劳一场。
领路的内侍恭敬地站到殿门一侧,说罢上前一步伸手推开了厚重的殿门。
"小顾大人,就在前面了,陛下告诉奴才先带您来这。”
顾清临看了那领路的内侍一眼,站在殿门前的脚步却始终迟疑不已,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而这一脚也很有可能是迈向深渊的步伐。
他该要如何的抉择?
这些种种不过都是他凭借着轩帝的行径所做出的推断和猜想,还尚未得到证实,若是他的临阵脱逃倒显得有些像是心虚的不打自招一般。
伸头一刀、缩头同样也是一刀,轩帝既然已经将他招致此地,若是真的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岂会容他有退缩的余地?
"嗬!”顾清临低垂眼眸轻笑了一声,随即理了理被雨打湿的锦袍下摆,迈着端正的步伐走进了殿内。
天色早就已经昏暗了下来,让人一时间有些辨不清是什么时辰,而这殿内尚未掌灯,光线就更显得暗沉。
这座地处皇宫中极深之地的宫殿内并没有宫人把守在外,殿门外且亦无内侍和宫婢,而这座宫殿中更像是已经空寂了许久一般,少有生气。
轩帝命人把他引领至此却又不见人,到底是何意呢?
待适应了一会儿这有些昏暗的光线后,顾清临便开始细细地打量着这座宫殿,扫视了一圈后,他发现这里虽然少有生气但书籍和笔墨纸砚等物却并不缺乏。
书架上所摆放的书籍也并无尘埃着落,可见这里日常大约也是有人在的,且这空气中甚至能闻到一丝龙涎香的味道。
这里怕是轩帝偶尔会来的地方,那么即使他心中的种种所想都是有些杞人忧天,而轩帝招他至此怕是也另有目的。
放下手中这本有被人翻阅痕迹的兵书,他轻哼了一声。这兵书即使读的再多,最后这些种种计谋都用在了自己的朝堂之上,又有何用?
突然外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心中不由地松缓了一瞬,该来的总算要来了!
转过身后他便微微有些凝眉,这脚步声不似是轩帝的脚步声,反倒这脚步声听起来颇有些沉重,似是抬着什么重物一般。
就这样心怀忐忑目光紧切地注视着殿门的方向,当四位抬着浴桶的内侍走入眼中时,顾清临心中不仅没有感到庆幸和松弛,反而更加地有一丝不安升起。
以目前他和轩帝之间的关系,远远达不到能获得如此殊荣的地步,再也没有人比他清楚除夕夜宴上他是如何能得到轩帝青眼相待的。
那日不过是占尽了天时和地利,而轩帝就此提拔他不过是想借此打压瑞王一行,现在他已经早就被视为是瑞王麾下的谋臣,轩帝既然对瑞王重重防范,又如何会轻易地视他为忠臣?
四位内侍将热气腾腾的浴桶抬到了一架屏风后,便躬身颔首,一位年纪稍长的内侍略微向前一步。
"禀报小顾大人,陛下听闻小顾大人您淋了雨,恐您受了凉再染上风寒,特地命小的们送来这温汤药浴和一身衣裳。”
顾清临看了一眼那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桶,心中不禁轻笑了一声,想不到瑞王和轩帝二人还真是所想相同,都备下了这样的药浴。
看来昨日自己入瑞王府的事情轩帝已经尽知,那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呢?自己与瑞王所谈及的诸事他也一并明了吗?
书房内如此的隐蔽之地若是都无秘密可言,那这整个金陵中又有何处不在轩帝的监视之中?
这般的无孔不入,当真叫人脊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