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欣喜与思念之情的叶婉茹、丝毫不知方才相错而过的那辆马车上载有前去为她兄长医治的医者,更不知在距她不足三丈远的另一辆马车中同样载有一名医者。
这名年轻的医者是整个大耀国里最年轻的御医,身为医者,能救人亦能伤人。
而这位年轻的御医极有可能会将闵柏衍从生死关上拉回,然而也极有可能会施以诡计亲手将闵柏涵送入鬼门之中。
生与死,施与救全凭一念之间。
叶婉茹没有留意到这些,一是因为目前她还并未得知闵柏衍病重的消息,二则是因为马上就要与爹和两位娘亲相见,她自是将满心的关注都放在了前方的十里长亭上。
对周遭的人马并未留意太多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这些都被已经早就得到消息的顾清临看在眼中。
上元节花灯会上年纪尚幼便熟读医书的小冰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而方才他恰好看到也听到那祖孙俩的对话。
他隐约能猜到小冰和他祖父二人的去向,但却不知那位老者是如何得知的,更不知道是谁请动老者前去瑜城为柏衍医治。
至于老者为何阻止小冰说话,怕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吧,毕竟这出入金陵的路上人多眼杂。
更有,他甚至也听见了紧随其后那辆载有年轻御医的马车中那位御医的喃喃自语。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不过是半吊子的医术,托了祖上的福才能在太医院得一闲职,宫中的贵人们都有相熟的御医且更相信那些经验老到的御医,自己在太医院一直也相安无事,谁知这次竟然被指派到瑜城……”
"这要是从前,自己能去瑜城作为瑾瑜王爷的府上专职御医,那可是为祖上添光加彩的大好事,可如今这形势,脑袋保住保不住都两说……”
"要不自己半路跑掉再也不回金陵?可这也不行啊,这赶车的是皇城侍卫,怕也是有意提防自己吧……”
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顾清临不知自己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应该沮丧。
庆幸的是这位不幸被选中的御医对行医之道并不专擅,那就不见得会做出暗中谋害柏衍之事。沮丧的同样还是这个原因。
因他不是专擅之人,在医术方面不只造诣不高,只怕还是个半吊子医者,同样的情形,如果柏衍真是得了什么罕见之症便也同样指不上他能在其中起到一点作用。
是好是坏暂且不知,就更不敢把希望抱在这样的一个未知身上。那样便是再拿柏衍的命当做戏言一般对待。
现在只盼着蒙老伯和请动老者的人能尽快的医治好柏衍,而自己的身份是不便前去瑜城的。所以即使他再心急如焚也只能干等着。
只怕等回到府中婉儿便也会知晓,这么大的事情想必叶大人不会相瞒婉儿,也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现在的叶大人还尚未得知。
若是婉儿知晓柏衍病重,怕是会不顾一切的赶往瑜城。
但瑜城中已经有虎狼之疾发生,婉儿若是前去不亚于入了虎口,自己不会眼睁睁看着婉儿以身犯险。
而这对于自己、婉儿甚至是柏衍来说都是有些残忍的。
但他知道柏衍若是知晓一定不会怪自己,毕竟他们所希望的都是婉儿能好好活着。
他或是柏衍都不希望婉儿因为他们二人去以身犯险,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疟疾和霍乱等同于不治之症,若是发病初期还可医治,若是不能及时诊断,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瑜城之中既然已经有人感染,那么这种疫症便会迅速的蔓延,若是不能及时控制,恐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染上此症。
继而便会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种种病症都会要了人的命,而那时城中的大夫便会远远的供不应求。更甚死亡会彻底的引发人们心中最深处的恐慌。
尤其是瘟疫等症,男人畏权势,女人惧天命。天灾人祸同时降临在瑜城那片曾经丰饶的水土上,便会被百姓们以为是柏衍是不祥之人,否则又怎么会厄运连连!
这些种种都能成为被人利用的条件,而柏衍即使不身死,也会因为这些传言渐渐失去被百姓拥护的心。
想必久居宫中不知百姓疾苦的轩帝陛下当是整个大耀国最畏惧天命之人,否则他苦苦寻求的长生之道岂不是镜中花、水中月?
畏惧天命者一边想着要悖逆天道寻求长生不老之道,却又一边极为矛盾的畏惧着天命所赋予的一切。
这些被人们视为不祥之兆的天灾人祸同样也是轩帝所惧怕的,不祥之人是无法继承大统成为整个大耀国的守护者的。
即使轩帝心中存在着利用柏衍的意思,但他也不会去赌上整个大耀国去违抗天命。大耀国如果覆灭,那他求的长生又有何意义?
若是不再为皇为帝,不能称霸整个大耀国,他轩帝也不过是布衣一届。
早已将权势紧攥的轩帝又岂会放任大权流走?
"唉!”顾清临坐在马车中压抑的长叹一声,心中的郁结之气和烦忧似是随着这声长长的叹息舒缓出些许。
但尚未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一触即发,尚未解决的隐患也依然存在。
渐渐地,顾清临的双眼凝在前方的那座长亭前。就连呼吸仿佛也有一瞬间的凝滞。
娘似乎憔悴了许多,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爱笑的美妇人,眼角眉梢中隐藏的忧愁是如何也化解不掉的。
试问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在中年丧夫丧子,却仍旧操持着偌大的府邸痴痴地等待旧人归呢?
……
清明的眼渐渐被朦胧的泪水所覆盖,他坐在马车中身体忍不住微微前倾,想仔细的看看那张熟悉的脸,想再靠近一点,好能感受到娘身上那股属于家的气息。
然,这些他都不能做,他能做的也只是这样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
他便已经心满意足。当泪水要溢出眼眶时,他飞快的抬起手臂,粗鲁的用袖子在脸上连擦两下,朦胧的眼再一次恢复清明。
他看见娘眼中的欣喜之意,也看到娘眼中的思念之情。
同一个方向,但却不是为自己,他并未觉得心酸,反而无比感激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