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秋玹此刻眼睛能看得见,她就会认出来这支五人团队里唯一的那名行刑官曾经见过面。
是三个月之前她独自一人刚到奥赛尔的时候,她踩空了一个裂洞被传到边缘范围,碰上了第一个劫道团伙。
当时秋玹为了避免直接打斗,给了他们两瓶酒要求离开。那团伙的人明面上答应了,随后却暗地里派了两个人过来跟踪她想要杀人抢夺剩下的所有食物。
只是后来他们遇上了链锯人,那两个跟踪过来的团伙成员当场跑路,其中一个玩加湿器的还在跑路途中坑了秋玹一把。
而此刻,站在眼前这支五人团伙中唯一的那个行刑官,就是那日跟踪两人的其中一个,往加湿器的反方向跑走的那个。
那名行刑官开始看到站在小璐身边一声不吭的人时还没怎么反应,只是随后越看越觉得眼熟,等到那人将一直微微侧着的脸转过来的瞬间,他认出了秋玹的脸。
行刑官哽了一下,显然也是有几分诧异惊奇,一半是为了竟然会在这里又碰上这名同行,一半为了明明第一次见面时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说瞎就瞎了。
但是他顿了一下之后就没说话,沉默着像背景板一样站在五人团伙的最后方。
“我看你们身上也没带什么食物……那这就不好办了啊。”为首人像是没看到小璐冷肃下来的眼神,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破安全距离。“我们盯了你们有一会了。你也知道,极寒走廊这种破地方平时根本没人会来,错过了这一单下一次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我们总不能空手而归。”
他骤然咧开嘴,舌尖舔了舔泛黄的牙齿。
“真是抱歉了,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不是吗?只能麻烦你们牺牲一下自己让我们活下去了。”
小璐气得连骂都懒得骂他,勉强忍受着听完了领头人的屁话,竟也同样抬头看着对方咧开嘴角。
“确实。那照你的逻辑,哪怕牺牲的人对调一下,也没有什么问题吧?反正不都是为了活、下、去、吗?”
领头人眼睁睁看着面前勾着红唇的女人嘴角上拉弧度越来越大,不到半晌竟然撕破了整张面皮裂开至耳垂。女人的上半身前倾着伏趴在雪地上,拱起的背脊撕破衣物,修长四肢瞬间覆盖上了一层死灰色的外皮。足有半米长的裂口大张着,尖锐镰刀锯齿上涎水一滴滴坠在雪地上,将松软的雪层溅出一个个冒着白气的小坑来。
雪中的温迪戈猩红舌尖探出,蛇吐信般在交错黑洞般的密集锯齿上舔了一圈。
依然在做着咧开嘴舔牙动作的领头人:“……!!!”
听动静应该是小璐变完身了。秋玹手里提着短刀,依然在侧头皱眉试图凭借声音判断对方几人的位置。
完全体状态的温迪戈率先朝着还在瞳孔地震中的领头人扑身而去,作为团伙中的领导人,那人自然是应该有几分过眼实力。
如果此刻面对着温迪戈的是一名普通的饥荒世界原住民大概早就身首异处了,但是那领头,除了最初一下尚没有反应过来被小璐利爪在胸前狠狠抓了一道之外,随后竟然还带着几分不慌不忙地躲闪过温迪戈的攻击。
就在这时,秋玹黑暗一片的世界里突然听到一道声音。
是一个极为陌生的男声,话语中带着点类似不可置信的细微颤动。在声音自脚步混乱踩在雪地上的杂乱后方骤然响起,道:“这是温迪戈!你是不是临渊那个在通缉榜上的行刑官,据说身边带着一只活的温迪戈的那个!”
五人团伙中唯一一个行刑官在过度震惊之下失声喊道。这话刚一脱出口他好像自己就意识到什么,一把捂着嘴想要往同伴身后挤,下一秒一道诡谲黑影骤然突进至他跟前,寒芒招呼都不打一声挥舞着朝面中袭来。
行刑官尽毕生最大的反应能力侧身试图躲避了,虽然还是在侧脸留了一道刀口,但至少没有一击毙命。
他只是个刚刚通关了四个世界的行刑官,在他还是个新手的时候就隐隐听到过几次公会的人提起那个新加入临渊的同行。公会的前辈们偶尔提起临渊那新人的语气里有称赞也有鄙夷甚至隐隐几分忌惮,但更多的是说过就罢,毕竟绝境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们也不可能一一去调查人家的底。
原来也同样只是听过就罢的,但他万万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秋玹。
先不说温迪戈不温迪戈的问题,单是凭借着试炼场的资历经验,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秋玹对手。
不过现在……
行刑官抹了一把侧脸渗出的鲜血,他提身落在不近不远的雪地旁边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一时空气中就只剩下了温迪戈嘶嗬的喘气与领头凌乱的脚步声。
而果然,秋玹仍保持着上一个挥刀的姿势站在原来的那片雪地中。她眼睛上系着一块布料,眉头皱着侧耳试图凭借听力判断人群所在位置。
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行刑官手指神经质地抽了两下,他屏住呼吸整个人像是一只潜伏着与背景融为一体的雪豹,可以视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盲眼的同行。
突然,他手心里凭空出现一枚弩箭,箭头指向偏了偏,朝着距离秋玹几米远的一处雪地发射出去。
这回行刑官片刻不离地盯着秋玹的动作,果然,自那箭头狠狠扎进不远处雪地的一瞬间,站在原地的人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突进至了落地位置,手中短刀狠厉而利落地朝着一个高度刺了出去。
如果那个地方真的有一个平均身高下的成年男性的话,那个高度位置正好能够扎进要害脖颈。
行刑官站在另一头看着顿时觉得脖颈处一凉,但随即扬起嘴角无声地诡笑一瞬。
再厉害又能怎么样,眼睛看不见了,无异于失了爪牙的猛兽。
今天说不定就是自己第一次成功跨级杀人的机会,到时候从这个世界脱出回到绝境,那些前辈们要是知道他们口中那个前途无量的行刑官被自己杀了,脸上会是什么神情呢?
想着想着他扭曲一瞬神情,眼里彻底覆上一层血色。
……
秋玹真的是草了。
她小时候看那些武侠,印象最深的那几个盲眼高手,无不是听声辨位练就了一身毫不逊色于正常视力状态侠客的功夫。
她那时候可喜欢原随云,别人同样是盲眼,在初次见面的船上“一眼”就认出了楚留香。秋玹本来想着,如今自己渐渐也算是脱离了“普通身体素质”的范围了,就算比不上蝙蝠公子花七童那样的人物,起码也不至于被动挨打。
事实证明,盲眼的侠客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在又一次挥刀落空之后,她意识到队伍中唯一的那个行刑官同行在耍她。
或者说“耍”也谈不上,对方就是看准了她现在看不见,各种东一边西一边的制造出动静来误导。然后趁自己提刀的一瞬间突然出来给自己一刀,接着又退回去屏息继续误导。
如果不是已经融入秋玹身体一部分的“感知”,她现在大概早就被戳成筛子。
双眼被蒙在布料之下,秋玹眼角抽了几瞬,有那么一个瞬间差点直接掏出内燃式双头转换光电子蒸汽魔能冲击火炮一炮把这些狗日的人跟极寒走廊整个轰上天,半晌之后还是勉强冷静了下来。
她已经几乎很久没有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动挨打过了,极其无力极其被动,无能狂怒之下也无法有任何作为。
秋玹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火气,耳边不断传来凌乱的脚步嘶鸣与人群嘴里看热闹似的起哄讥笑。突然间温迪戈似是引颈嘶鸣了一声,她顿时冷下脸色,喊了一句:“小璐。”
“爷没事。”
小璐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再给我点时间,咬死这狗东西之后就能带你走。”
秋玹握紧短刀,空气中伴随着冰雪的凉意已经沾染上了血腥气息,有属于活人的,也有属于温迪戈。更加不妙的是,似乎是被愈发浓重的血腥气吸引,极寒走廊的边缘位置隐隐传来了阵阵难以计数的脚步声,应该是附近闻到气味的饥民赶过来想要捡漏。
如果是这样的话……
秋玹突然抿了抿唇,手一翻掌心里就多出了个什么东西来。
那行刑官一直隐藏在队伍中屏息自己的动作,同时他目光也一直紧紧盯着秋玹。他在找机会彻底杀死这个传闻中天赋异禀的同行,这会看到秋玹突然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浑身神经都紧绷一瞬,意识到这是那人最后的杀手锏道具。
等这道具耗尽,她就是彻底的强弩之末。
行刑官通红着双眼兴奋得持弩箭的手都在微微颤动,自从他们的团伙来到极寒走廊附近的区域,他已经连着饿了三天的肚子了。他能够清晰感受到随着腹中的饥饿灼烧感自己的理智也在持续下降,竟像是陷入疯狂状态被潜意识的暴虐本能支配自身做出平常不会做出的事情。
但是事到如今,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行刑官用不那么颤抖的左手拿起弩箭,对准秋玹的一只手瞄准过去。却在真正看清那人手心之物的下一秒怔了一瞬,通红的眼睛一时看上去竟有些呆傻。
那不是什么最后的杀手锏,也不是料想之中杀伤力巨大足以覆灭小片空间的道具武器,只是一枚平平无奇甚至看上去有些破旧的……大喇叭。
大喇叭???
行刑官有那么一刻怀疑出问题的不是秋玹的眼睛而是自己的眼睛,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盲眼状态下的人将喇叭凑近嘴边,喂喂喂了几句之后嚷嚷道:
“极寒走廊东侧入口,免费发面包了,速来。”
行刑官:“?”
那破烂喇叭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全损音质刺耳得要命,偏偏声音大得要死,将离得近的几个团伙成员震得脑瓜都在嗡嗡作响。
行刑官怀疑秋玹大概是被动挨打到失了智,竟然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要跟他们同归于尽。见随着那声音大得要命的回放功能喇叭依然在兢兢业业地重复着那句响彻极寒走廊的话语,他神情扭曲一秒,抬起手直接朝着对方左侧心口位置瞄准了过去。
饥民很快就会寻着声音过来,到时候他们五个根本抢不过那么多人,不如在那之前先将秋玹杀了。
行刑官红着眼睛,扣下了弩箭的扳机。
“你打你吗呢。”
一只手俨然不怕死那样径直握上了弩箭发射口,猛地向上一抬,箭矢便偏离了轨道。行刑官反应过来抽出后腰的匕首翻身就朝不速之客捅去,后一秒手腕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弩箭口一支箭矢竟掌握在那人手里以绝对的近距离钉进了自己的胸口。
行刑官惨叫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他红着眼睛抬头看是哪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阻拦。后一秒眼前黑影一闪,本想要仓皇爬起的脚被人从后方狠狠踩在地上,他最后一幕看到的场景就是那个叫秋玹的眼缠黑布的同行,以及她手里握着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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