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又想起鱼玄机未嫁时,三郎如何在她面前说这少年是可塑之才,结果却将宫主送到耄耋之年的老人榻上,难免觉得讽刺,笑言:"非我识人有术,令侄还是员外先前自己荐给我的。”
他一笑,说可怜大哥二哥的孩儿都薄命,不然今日也能帮衬夫人,至于在下是举贤避亲,愚子糊涂,就不给夫人添麻烦了。
莺奴端起茶碗来,坦然笑道:"员外郎这样说那是折煞人了,大公子如得空,莺奴也有些好活计给公子的。小公子业务生疏,我这里有个副阁主的空缺,何不让小公子试一试,总之没有岔子可出。”
紫阗笑着婉拒了,倒是把紫居纯提到跟前:"居纯侄儿有功在先,小儿去抢他的位置,岂不碍了兄弟友爱?”聊到别的事情上去了。见时辰晚了,起身要走,恰好是弟子们练剑回来的时候,前厅大门一开,黛黛差些撞在开门的白露浓怀里,奶里奶气地抱拳说了声"三阁主,我错了!”汗津津的一头跳到莺奴怀里撒了一回娇,被莺奴推走了,又和谢昌玉的长子一起到后厅找水喝。梁连城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与谁都不打招呼,脚后跟粘着个庞公子,抱着剑与梁家的长男一起走进去,最后是庞家的小娘子。
庞小蝶也快十四岁了,豆蔻年华,不是什么国色,但这年纪的女孩没有丑的。进了正厅,先向各人行过了礼才去,不睥不睨,很有大家风范。待她走了,紫三公子很殷勤地问这女子许婚没有,因说这样好的小娘子当找个好人家。
白露浓在一旁打趣道,小蝶的性子,怕是要把夫君治得死死的。
紫三公子竟笑道,这多好,我很喜欢。说毕就告辞走了。
紫阗才走,白露浓便阖了门嘀咕道,这紫员外也是愈发脸皮厚了,小蝶才几岁,动这样的心思。
莺奴在后面幽幽地说,也是好在房瑜离了湖州,不然紫阁的闺女也人人自危了。
白露浓笑道,要逼他强娶,瑜哥哥必是吓得人影也没有了。
莺奴笑哼了一下。
——员外郎为了攀紧蚀月教倒是不惜卖子鬻女的。
——既不是他亲生的子女,兄弟的后人,有什么心疼的?何况房瑜秀丽有成,他觉得这是桩好事也不一定。
——他觉得,小蝶必不觉得,紫阁女儿也未必觉得。教主觉得如何?
莺奴沉吟了片刻,说道:"他竟想求娶小蝶,既有此求,当然是另有更大的所求。要保全小蝶,何不直接满足他最大的企求?”
他还求什么?虽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要说出口却有些尴尬。霜棠阁的阁主位当前没有空余,如若让紫阗进来,挪移了谁都不合适。若是"那个位置”,唐阁主必大恸,怎么能让他坐那个位置?
还在沉默,后厅忽然传来儿童们大叫大哭的声音。以为是梁连城又在犯病,两人转到厅后去看,黛黛上来抱着莺奴的腿惊号道,不是我开的盒子!阿赛开的,阿赛开的!抬眼看到偷偷开了盒子的庞家公子坐在地上,他的姐姐捂着他的眼睛,盒子里滚出来一个新鲜的人头,梁连城和谢公子趴在桌上看。
莺奴连忙驱赶孩子,将那盒子重新锁起来,让白露浓去唤其余阁主了。
几个阁主听白露浓将方才的对话完整复述一遍,先是暗骇,这全篇竟然一字都没有提起盒子里是他弟弟的人头,那就是所求之事早已说在前面了。而这前篇所言,既未接受任何一项折衷的好处,那就是非要本人当上个阁主才罢休。
如莺奴最早对紫阗所说,他有官职在身,入教很不方便,所以他若是真的填了霜棠阁的阁主位,就是以外人的身份入职。
有人问道,这紫居纯似乎也未入教罢?
莺奴说道,紫阁的人不可以入我们派。
唐襄点点头说:"他家的生死,与我们不沾边。你们要记着紫阁的兄弟就是自相残杀完了,也和蚀月教天枢宫没有关系。”
"那这人头……”这人头摆在这,就等于说紫阁的残杀与蚀月教脱不了干系。庞孟走上前去检查五公子的遗体,颈面断得不是很干脆,他低声叨咕了一句"员外郎的剑法倒还不如我的”——他算是几个武阁主里剑法最弱的,而这紫阗的剑法看起来还不如蚀月教剑法最弱的阁主。
莺奴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说,紫阗喜欢背后杀人。
没有人见过紫阗杀人,莺奴忽然这样说,倒让人有些奇怪。她续道:"先从背后出剑断其脊椎,脖子则是后来砍断的,从这颈部的断面看剑法,没有意义——”她话锋一转,看向谢昌玉,说道:"四阁主也要小心了。”
谢昌玉不说话了,无声地垂下头去,厅中似乎流过一丝恶寒。
最后说到了紫阗临走时遇见庞小蝶的事,都知道是不是庞小蝶并不重要,正如国家之间和亲也不在乎究竟是哪位公主,只不过庞小蝶恰好是弟子里唯一一个临近婚龄的女子罢了。庞孟初时很沉默,梁乌梵与谢昌玉还在认真争辩此举是否划算,白露浓亦犹豫地提议再从教徒里找一位适龄女收为徒弟,只有唐襄和莺奴不说话。
到了,庞孟像是打定什么主意似的,说道:"嫁了也行。”似乎对那养育一个蚀月教主的梦幻已释然了。
唐襄竟冷然一笑。莺奴说道:"让小女儿自己决定吧。”而他们知道小蝶是不会愿意的,庞孟怕还没看出唐襄和莺奴的意思,抱拳道:"必不使夫人失望。”莺奴因叹道,你让小娘得空到我这里来。
而即使如此,这紫阗所求的阁主之位仍然没有着落,厅中一时沉默。排名靠后的位置纵是让开又有什么用,如果不分霜棠阁主之位给他,余下能考虑的位置也只有大阁主和二阁主而已,再考虑唐襄与梁乌梵的资质,自然是撬了梁乌梵的位置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