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泄露的秘密总会泄露,一时间大阁主有了身孕的事闹得阁中人尽皆知,要知道这霜棠阁弟子人数之众,闲人真是不少的,每日的娱乐便是盯着那群主事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前些日梁乌梵破天荒的为了个儿子去给韩奇仙赔罪,就这点事还传了好些天的热闹,更何况上官武与唐襄之间若即若离有十多年,爱胡扯扒褂的人早都把他俩的私情无中生有、翻来覆去好几遍了,现在唐襄总算怀了,好似故事有了个大结局一般。上官武没有子女,一直被引为遗憾。他们也不管不顾,如今唐襄肚子里这个判为他的遗腹子,那也是理所当然。
唐襄自九岁起在这霜棠阁,现在有二十多年了,一直独居;李深薇分给她偌大的一个阁主馆,她住到现在,除了年末请人来打扫打扫院子、清一清荷塘的淤泥,这地方从未热闹过。现在倒好,她孕初不适,闭门不出,教众们却因为看不到她人,便试探着提了腌?果子,一个个都到大阁主馆里去瞧她。常年清幽的院子,天天挤着来送礼的人,你才送罢、我又登场,把个白露浓忙得转不过身来了。
最早是以往情分比较浓厚的几户人家先来,很是隆重地送了贺礼,算是把这当作一件喜事。有了这模范在前,其余人去谒见时,也就把这当喜事祝贺。唐襄身体弱,刚怀胎的时候又劳碌受累,现在精神疲乏,谁来都只在帘子里摆摆手就让白露浓带出去了。
来的人也只是看个实在,见唐襄果真像普通妇人怀娠一样恹恹欲睡,就都很惊奇地满意了,觉得这在位上坐了二十年的蚀月教阁主,耐性纵是强过李深薇去,不过是个普通女人。确认了这一点,他们也自散了。
唐襄无暇将这事告诉李深薇,那一晚错过了倾诉的机会之后,现在亦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怕她像白露浓一样,一旦追问出真相,要对梁乌梵杀之而后快。原来她恨她自己,但是她对这孩子的父亲却远没有那样痛恨,或许根本是一点也不恨……现在对自己也不恨了,尤其是发觉怀孕后。只觉得阴差阳错的,很诡妙,似乎一只孤帆被吹到无人之境。她的战局独自推进另一个时代了,他恐怕再难跟上。
这人人谒访的胜地,谢昌玉和庞孟的妻子当然是跟风去过了,丈夫拦都拦不住。妇人的好奇心可比什么都坚定,平日没有机会攀附,现在只要是个生育过的女人,好歹都可以送点虎头肚兜、安胎的福卦,跑去和大阁主见上一面。但这众多的女子里,唯有十一听闻了既不去看,也不提起。
十一的性子梁乌梵知道,出了这样热闹的事情她必抢着去看,听戏一样。如此异态,恐怕是妻子觉察,梁乌梵心中也有些忐忑。虽然他本不该在意妻子的感受,但十一到底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她知道了实情又有什么好处?所以不敢把唐襄肚子里那点事说给妻子听。
现在夫妻彼此都绝口不提此事,仿佛某种特殊的契约一般。只是这拖的时间越久,梁乌梵越是怀疑妻子已经知情,每日好似一千只手在心上挠,好不难受。
这种光景过了快有四五日,有天十一吃了小食,回房取了样东西来,装在盒子里,交到梁乌梵手中:"哥哥,你怎么不带我去看大阁主?她与你还闹别扭吗?”
自从与大阁主有了这不清不楚的孽缘以后他当然是问心有愧,再没有对妻子说起过唐阁主这三个字了。回想上一次对妻子提起唐襄时,上官武还在世呢,正是他在海棠林前面碰见唐襄、听了她一通发泄的时候。十一似乎误以为那次是丈夫心急,惹怒了大阁主。
梁乌梵总说她小孩心性,其实她也有许多细密的心思;她知道丈夫与唐襄是十余年的相识,本该情同姐弟,就想从中调和。上回在郊外巧遇了她,也是有心牵线,想让二人重归于好,不过看结局像是未能修复。现在大阁主怀孕,这样大的事夫君竟然一个字也不提起,不知两人是不是还在冷战。
十一把木盒子再往梁乌梵手里推了推。掀开盒盖,里面是上回唐襄借给她的衣裳头面,除此之外,又放了些金的玉的饰物相赠,有些是十一平时很喜欢的物件。盒子下层掀开,又放了些干果和小饼,十一亲手制的。这种小饼制作不易,筛拌调弄颇费时日,原来她前些日不说,心思都在这里了。
她又将盒盖盖上,说道:"我听得谢家的庞家的都去了,黛黛也说她爹爹今晚上吃了饭要带她去呢,我们就不去看看?”
梁乌梵心中大惭,颤颤地接过那盒子,说道:"……也好,我去看看。”十一抬着脸,眼中的光明明就写着她也想去,她好奇得很!可是左右没有等到梁乌梵的下文,只得垂下眼帘,说道,那奴在家等哥哥回来。
梁乌梵恍恍惚惚地提着那盒子出了门,踏上了今日办公的路。他并没第一时间到唐襄那里去,而是照旧先去了自己的书房,顺手把盒子放在了桌上。这一路上心情烦乱,放下了盒子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转身便把这件心事扔到一边,到练武场去了。中午吃了饭又直奔仓库,整天的不着地。他对自己身上的这副担子是很上心的,所以事事亲为,这些莺奴他们也都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公事而荒废了梁连城的家教,独独落人话柄。他自然是靠着工作逃避别的事情,这种习惯在霜棠阁几乎是一种传统,就算别人看不懂,唐襄也是最明白的。
唐襄养胎,晚上用饭只剩下他与教主二人了。连城学课学得晚,便也留在厨房,与佣人们一道吃些,餐毕后随着梁乌梵回家。眼见着一日过去,妻子给他的木盒还在办公处放着,没能交给唐襄。第一日如此,第二日仍然。第三日,他清早一踏进办公的书房,瞥见那盒子,才想起原来自己好几日没有见过唐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