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乱好似她以前见识过的一种狂喜,野蛮、强制,看似脱离秩序,但秩序其实井然,上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亦逃不过,被扭送给上官阁主了,这才是秩序。后来她上去打扰之前都要考虑好久,又在假设如果师父看见这一幕会怎么办了。她要一剑杀了那男的?
"夫人是担忧正经的婚事,其实也像胡闹?”
她温柔地转过眼睛去,深深含着一个笑意点头,又说:"你也叫我夫人。”
芳山轻轻地说:"嗯。”
"固然和鸿蒙开初、礼仪未诞时一样疯癫,倒不如说男女之事生来如此,婚姻才是怪事……”芳山嘀嘀咕咕地说了些,又赶紧抱歉,"婢子无知,胡言乱语了。”
莺奴不知是太过疲累还是怎的,眼眶有些发红,嗓音绵绵地说:"人之爱敬不应为礼法所拘。可我偶尔也分不清俗世之中爱与杀的分别,用礼法拘束着倒不必想了。”到后面声音也低下去,好像油尽灯枯似的。
没头没尾地聊了一阵,也只字未提宫主的婚事,是怕含沙射影到她。之后便把琉璃璧送到教主阁里锁了,纳采正式结束。
次日一早,芳山拟好了宫主的生辰八字,由莺奴带着去寻落脚在附近客馆里的紫阁来使。所谓三书六礼,聘书本该在纳采时一起递上,按理又得补上三十件吉祥式样;但纳采一旦入选,这些顺序都成了小节了。只要得到男方家里下的聘书,芳山便会与之交换宫主的卜字,并且约定大致的婚期。男方既没有考虑的时间,也没有反悔的机会;这些在请帖上都已说得很明白,参与纳采会的人也都默许这规矩了。
这紫阁的四公子昨日送去了琉璃璧,至今也是心中惴惴,既想抱得美人归,又怕家里大人知道他拿了镇家的宝物买妾会大发雷霆。这四公子今年四十八岁,早年借父亲的荫蔽做着官府的闲职,不愁吃喝,家里早就有了姬妾二三人、美婢四五个了,哪里还需要再娶个天枢宫主。家里其余人得了请帖也都没什么兴趣,只有他听说这纳采会上百宝聚集,想着次子也到了婚娶的时候,一时兴起要看看,这才发动过来。才送出那套琉璃璧去,晚上就后悔不迭;但看见有人竟送了楚国编钟,好笑之余又觉得安下心来,有那东西打头阵,这紫阁的琉璃璧宫主必然也看不上。
这一早醒了,他与那家丁都预备着去西馆取回宝璧、打道回府,不想房门先被莺奴和芳山敲开了。家丁开了门,这紫四郎一见门前站着莺奴,美**人,霎时都要昏过去。
莺奴一见是昨日那随地小便的男人,也是愕然,怎的这般巧。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当作没有那回事,施施行礼道:
"幸得鸳礼,劳动二位多番辛苦。宫主万中选一,感激诚意,谢过紫阁。如今只求一聘书为证,两家即结成亲好,姻缘契合也。”将中选的意思说了。
紫四郎大骇,莺奴的话很明白,她并非天枢宫主,是他错认了。这下既赔进宝璧、又没能聘下美人,两样担心竟然一件不落地遭着了。
这紫四郎五雷轰顶,一时间恼羞成怒。他语无伦次,丝毫没有中选的喜悦之情,只连连道:"你、你不是宫主!”
莺奴知道美人计终是钓上大鱼来了,也就不动声色,作了个揖:"原是莺奴失礼在前,未能先自报家门。我是蚀月教如今在位的教主,见过紫阁。”
听到她的名字,紫四郎倒抽了几口冷气,再三向莺奴面上看去,仿佛才认出她来,忽而神情大变,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了。那没有刺青的耳背也忽然成了她身份的佐证,他一下就明白了,几不成声:"你怎么还活着,造孽,上官武怎么没有杀了你!造孽……造孽!!糟了,糟了……”当下手足无措,像沸汤里乱跳的虾蟹,劈手将腰边的佩剑抽了出来,明晃晃地对着莺奴。
——那时候大郎被发现死在家里,全家乱成一团,作案的小凶手也不见了。父亲后来才从二郎那里得知他们兄弟正玩一个神秘的游戏,而那两名小女奴就是他们的筹码。
莺奴当然是留不得了。二哥死后,他听父亲说"切断了喉咙、送回蚀月教去了”。结果这鬼魂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千真万确,虽然她离开的时候太小了,但是她们姐弟及她的母亲都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恐怖的美,难怪会忽然觉得是十多年的相好了。他也奸淫了她的母亲。
芳山看见刀剑,在后面吓得叫出声来,莺奴也一下僵直了身体,但仍旧强压着嗓子说道:"离开紫阁时,莺奴年纪尚小,绝没有什么怨怼之心,阁下切勿惊恐。今日莺奴来,是为了传递喜讯,怎么要兵刃相见呢?”
紫四郎捏着那剑,锋刃不停地发颤。他咬牙切齿地说:"谁信你的鬼话……”
完了,都完了!
"他怎么就没有杀了你……你休想靠近我家一步!我懂了,上官小子也是被你妖惑了,难怪死了!……我还当遇了什么不幸,原来是因为你还活着……造孽,”想到大哥二哥的死,一时觉得大为不妙,报应要来了。口中支零破碎地胡喊了一串,一边半个身子绕过莺奴紧贴着门框摔出去,跑出了三步,忽又转过头看着那面无人色的家丁,"快收拾走了,你还愣着做甚!”一时收了剑,奔命般走了,连那三枚琉璃璧都来不及开口追回。
芳山毕竟是深山宁静里长大的,从没有见过这样见兵的冲突,听闻得莺奴与宫主未来的夫家竟然还有什么过往,更是心中一团乱麻,面上呆呆的,拿着纸红帖吓得泫然欲泣。莺奴则对着那还在房中手忙脚乱的家丁说道:"宫主选定的夫婿,怕是难改。你家主人对我有些成见,却与宫主无关,还望紫阁早些带着聘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