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口中吐出的是什么咒骂,可能是吴语也可能是苗语,如同浑天宇宙在她胸口裂开,她甚至忍住认出杀父仇人的冲动,但这一次她忍不住,握住肉拳朝着他冲过去,将芍药的身体抛置不管。
那是真正不带一点诡计的肉搏,一个十四岁,一个四十一岁,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人。冲破血管的激愤使少女已成了野兽,纵使没有多少技巧,但扑上去了就是扑上去了,能抓到一个耳朵一个眼球都是胜利——她的狂怒已到了这种地步,凑近便被她电焦。对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对方是杀人无数的苍狼,最善于在这种时候冷眼看她的破绽。
鱼玄机扑到他面上,他举起双臂将她从头上撕下过肩摔到地面上,拖着她的一条手臂旋转拍在花树的珊瑚底,那一摔摔得她连鲜血都从口中喷出来,珊瑚被她的脊背拍得粉碎,断枝飞出数尺之远。她旋即爬起,吐掉嘴里的血,毫无章法地捉住他一条腿,朝他的大腿上狠狠咬去,仿佛一头刚刚出巢的幼虎。池小小痛得嘶鸣,踢起腿打转想将她甩走,来回几圈以后,那少女强压着天旋地转,身体忽然猛地向下一沉,反过身将他的膝盖砸在地上,仓皇爬起身,一边干呕,一边连滚带爬地回到芍药那里将她的脖颈扣住:"我先杀了她!”
芍药还活着,听到这句话,像是配合鱼玄机一般,艰难地睁开高肿的眼皮。
对面对这句话似乎还有一点反应,停在那里不动了。
鱼玄机急促的呼吸夹带着不住的啜泣,从芍药的后颈传到耳边。她能从这少女难得的失控中体味到事态的凄惨,不知是叹息还是呼吸已经有了杂音,她咽喉深处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长叹,喑哑着试图说话:
"小宫主,我怜惜你,……你本不该被逼到这样的惨境……我怜惜你,但我的命是他给的,还是还上吧。”
她的声音嘈杂得令人几乎分辨不出在说什么句子,但等鱼玄机听清楚时,她心里已经崩溃了——这女人打算自杀!但是她不可以死,她绝不可以死,她死了就意味着那张关系网有了突破口,池小小就不再受她鱼玄机的任何牵制,她一死,分到她头上的那一份印力也会马上回到池小小和秦棠姬的头上,局势马上就会被池小小逆转!
她最后并没有站在自己这一方,而是池小小那一方!!
鱼玄机扣住芍药下颌的那只手感受到一股热流从虎口处源源不断地滴落下来。这女人用珊瑚的碎片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那股血液胶着在她的手上,使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放下这个可怜人的身体撒腿就跑。她该逃,但使事情急转直下的许多打击一连串地袭来,她像个被拍坏了的机械般没了主意。
鱼玄机的眼神都失焦了,对面的人对此没有一句回应,直起身,伸出手将脱臼的膝盖一拳打回原位,然后慢慢地站起来朝她接近。他的身材这样高,影子渐渐遮上少女的身体。他把残留的唯一那只手缓缓举到胸口,鱼玄机就知道他马上就会发出那招"气刀”。只要这招发出,事态就无法再扭转。
她不是神也不是魔,风来了也无处可躲,如果夺命一刀就在胸口,凡人被近在咫尺的死亡震慑而无法动弹、最终推着自己向死亡而去,那只是她一个十四岁少女作为凡人合情合理的结局一种。
但命数却不是如此,命数让那一刀失准了!
气刀的波焰纵贯而来,却远远地偏离鱼玄机和芍药的身体,打在鱼玄机身后一株花树上,激得漫天飞花层叠扑在他们之间,如同一道花帘将两方隔开。芍药的尸身没有被直接劈中,但这一波强劲的冲击将她身上烫伤的水泡尽数爆破,体液溅了鱼玄机一身,虽然还算一条全尸,但此时已经惨不忍睹了。
池小小对芍药之死不为所动,他怎么可能不为所动,那一刀已经这么近,他不可能劈不中鱼玄机!尽管那张脸上什么震动也未显露,那一刀的失准已经说明一切了!
鱼玄机在惊恐万状中抬起芍药面目全非的尸体,企图盖在自己身前抵挡下一刀。但她自己也无比清楚,下一刀他绝无可能再放过她,就算把芍药的尸体劈成漫天肉屑,他也不可能放过她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面前的生灵之镜上忽然泛起了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