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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玠往兴兆当“人质”之前就读于晋地的贵族学校,但家中也请有老师指导作为一位公子所需要的一切素养,家教更是严格,晋王是典型的严父,晋王妃也是端着架子的贵妇。这样的受教育背景也是他行事小心、毫不张扬作风的一部分成因,不过他的小心和宫雪姬子的谨慎不同,姬子是规行矩步,他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但大体上,也可以说他是一个规矩的人。这样一个规矩的贵族子弟,秉承着走亲访友一定要递拜帖的传统,更不会晚上十一点钟拜访什么人,这就解释了他为何对“十一点钟未经通报出现在晋官邸前的卫植”这个事实有些许不知所措。
“卫公子。”出于礼貌,加之修养,李明玠收拾好情绪,体面一礼。
“卫植。”
“什么?”李明玠不解。
“直接用‘卫植’来称呼本少。”
“这......”对谁直呼其名这种事也属于“出格”的范畴。
“本少还没起字,你不叫名,还能叫什么?”卫植双臂环抱,虽然在阶下仰视李明玠,却让李明玠有自己才是仰视之人的感觉。他今天一身......白色直裾?上面还掏了几个不知何谓的洞,但是一点刺绣花纹都没有,腰带不仅不搭而且还旧的跟一根麻绳一样,想必浆洗过很多次。但卫家公子哪需要穿洗过很多次的腰带?想必是卫植为了贯彻“行走的行为艺术”这一形象故意做旧。当然,披头散发对卫植而言也是必不可少的。李明玠不反感卫植这些行为,反而觉得新奇。他恐惧给别人添麻烦,却欢迎别人给自己添麻烦,甚至可以说如果他没有为别人操心,他会缺乏安全感,也是因为这种心态,他当初出手帮助了迷路的幸宫抚子。
“叫......”
“不许叫卫公子,别想用敬称,你知道你身份比本少高吧。”卫植倒是理直气壮,他一个从六品帝姬监事,在兴兆是不入流的品阶,本身又是外戚。李明玠是晋王嫡公子,生来身份高卫植不止一截。然而卫植的所作所为是一点没把这身份之差放在眼里。
“卫植。”李明玠满头黑线,他不给人添麻烦,那就不再推脱,总归卫植快取字,到时候再改口就是,“您,你今晚是来......?”
“三小王爷,跟本少出去松快松快。”卫植一把拉起李明玠,将他从阶上扯下来,塞进他手里一个摩托头盔,将他推上一辆爆改过的小型摩托,而后两人一骑绝尘而去。
李明玠反思着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松快松快”是什么意思?“三小王爷”又是什么鬼?“卫植到了可以考摩托执照的年龄了么?”他甚至没有换成外出的衣服,穿着一身便装就出了门。
“本少虽未取字,但经济已经独立,可以考小型摩托的执照。”卫植的吼声顺风吹进李明玠耳际,他知道李明玠的担忧,所以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李明玠也确实放心不少,他可不想明天报纸的头条是“倾尊陛下夫侄,帝姬监事卫植与晋王三公子李明玠当街无证超速飙车,被抓现行”,那样他可就不知给多少人添了多少麻烦了。
不过李明玠这心在他们到达目的地后再度提起。这是一栋用被各色灯光和刺耳音乐装点得有如白昼的建筑,应该属于私人。它不处于闹市区,即非酒吧,也非会所。可以从进进出出的人群衣着中分辨出这里主体受众经济水平相当不错,但是它的外部装修却是俗不可耐,可以想象内部也令人难以恭维。
“泛青年沙龙?”李明玠诧异地看向卫植。
沙龙是上流社会交流平台,各种社会名流、文艺大师、演艺及体育明星汇聚一堂。堪称文化的伊甸园、艺术的理想乡、时尚的风向标、人才的圆梦场。许多郁郁不得志的雏鸟因为沙龙这个平台得遇伯乐,腾飞成鹰。当然有光必有影,沙龙上不乏肮脏的交易、见不得人的潜规则、怀有攀龙附凤之心的懒惰者和企图投机的政客小人。
但“青年”沙龙和沙龙可就不是一回事了,一言以蔽之,“青年”沙龙是纨绔子弟的集中营,一般来说名声不怎么好。而“泛”青年沙龙更是鱼龙混杂,如果说青年沙龙对出身地位和修养还有一定要求的话,“泛”青年沙龙只要有钱就能进,有时候甚至没钱,混都有办法混进去。
李明玠是所有有点地位家庭男孩的效仿目标,自然从来没有去过这类场所。他不觉得卫植不知道这些情况,说实话,他有些感到被冒犯。他认为卫植只是不羁,而不是愚蠢,因此能分辩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那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面对李明玠质问的目光,卫植完全不虚,“你不想进去?从小到大没有一点违反那些死板规矩想法?你内心那条‘好好少年’的界限后没有一只举起短短触角,欲探不探的小独角仙?承认吧,三小王爷,你可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乖,过渡压抑自己的本性是愚蠢之举。”
“为什么是独角仙?”与其说是李明玠的关注点奇怪,不如说是卫植的比喻太异常。而李明玠也无法否认卫植的论断,因为卫植的作风是少年们心中共同的无法说出口的小小叛逆憧憬,他的特殊背景使这种憧憬尤为强烈。
“宸丫头小时候喜欢看一部动画片,里面独角仙的出镜率很高。”卫植答道。
“你还真是......”李明玠不知该不该说这话。
“什么?”
“三句话不离宸殿。”
“谢谢夸奖。”卫植喜上眉梢。
“总之我不能进这类地方,如果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李明玠转身就往回走。
“你来兴兆就是当人质的?”
“是‘轮换朝觐’。”李明玠纠正道。
“跟人质有区别么?”
“卫植!”李明玠自觉修养不错,甚至没脾气,能被卫植气成这个样子某种程度也算是奇迹。
“你名为晋王和王妃的嫡长子,但上面同母有个嫡长姊,异母又有庶长兄。如果按照旧法,晋地择储从嫡从长从男,储位你当之无愧。但晋地旧法跟妾制一起废了二十多年——说起来这还是韦相的主意。如今晋地储位未定,你姐姐和哥哥想必各有想法,而你选择在这个节骨眼来兴兆当人质。”卫植完全没有自己是李明玠气恼的罪魁祸首的自觉,冷静分析道。
“所以?”
“所以你是自愿来兴兆。”卫植懒散地往墙上一靠,“至于理由,心怀鬼胎的兄姐,城府极深的父亲,端着架子的母亲和不怀好意的庶母。想要回避理所当然,哪怕是‘逃’来兴兆当人质。”
“我是个懦夫,我没有勇气面对。”李明玠黯然神伤,心中对友谊渴望的火焰无声熄灭,卫植和他结交难道就是为了今天折辱他?
“开什么玩笑,至纯至孝至忠至诚又温和如你,夹在那些人中间,内心备受煎熬,为什么不能回避?”卫植仿佛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话,“不如说,你还不到十三岁,就能觉察这些弯弯绕,能趋利避害,堪称早慧。还能为家庭和睦放弃世子之位,孤身远赴对封王子弟没什么好感的兴兆。本少真是越想越欣赏你,李明玠。”卫植不吝惜溢美之词,也大改平日愤世妒俗、咄咄逼人的锐利。漆黑如点墨的双眸中闪烁着无尽的期待和无边的好感。
“你是在夸奖我么?”李明玠差点被卫植这个欲扬先抑整出心脏病,他捂住胸口,大声喘气。
“最难能可贵的是你还是封王之子,封王能有几个好东西?本少和你结交就是为这份赤子之心,你可保持住了,如果让本少失望,你会后悔认识本少。”卫植又厉声威胁一番。
“你和我结交不是因为我那天对你表态我忠于陛下?”李明玠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忽略那句“封王能有几个好东西”,因为他有预感卫植此类言论绝对不再少数,如果这都不能忍,那就别想再跟卫植结交了。再说自己的确是封王子弟,“双伪”封王给卫氏家族带来的伤害可比这几句话多得多,所以卫植说这话也算是情有可原。
“当然不是,炎倾......哼。”卫植冷笑一声,“只有宸丫头是要紧的。”
“谢谢。”李明玠想哭,但他的家教绝不允许这个行为,所以他没有痛哭的习惯,也没能顺利哭出来。他从没有能平等相处的朋友,遑论欣赏与交心。卫植一定不知道他给了自己何等珍贵的东西,珍贵到他的人生刚刚经历不到十三个个春秋,就发誓会在未来所有的岁月重视这份友谊。
“这也是我们今天来这里的原因。”卫植待李明玠情绪平复,走向“泛青年沙龙”的大门。
“怎么说?”
“在兴兆想站稳脚跟只是伟光正可不够,你可以不同流合污——本少也不觉得本少欣赏的人自制力会那么差,但是你要了解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存在,认识一些‘关键时候’能‘帮上忙’的人,你才不至于在这里举步维艰。而本少,某种意义上算是各路通吃——不用怀疑,本少这就是在自夸,可以帮你。”在侍者打开门,将两人引向内间的当口卫植道,“这里是本少大嫂的产业之一,这里的泛青年沙龙不太一样。俗是俗了点,但很安全,比如未成年接触不到酒精,你可以放心。”
“有劳了。”李明玠回应道。他害怕给人添麻烦所以才当好好少年,但不死板。之前他不接触一些不那么伟光正的人或事是因为没人敢找封王之子的不痛快,但在兴兆这个身份只能给他自己带来麻烦,而没人会拒绝让自己过得舒心点。想到这里,他对卫植的感激之情与欣赏共鸣更上一层楼。
卫植和李明玠这段跨越仇恨的友谊和另一段伟大的友谊一样,都是一篇可歌可泣的华丽乐章之关键段落,沉重而历久弥新,深邃并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