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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似霰是没想到这次晋王世子会横插一杠子的,如果没有李明玠,宫雪姬子怕是只能老实吃掉这个哑巴亏了。可是如今不得不吃掉这个哑巴亏的人是她,她不仅被通知要想宫雪姬子道歉,还被革除了执设之位,永远禁止入宫。她其实是有奋力一搏的机会的,正如丰琢岳所担心的,她在宫学出身的内官中颇具影响力,如果发动这种影响力,闹到朝阳公主那里,重视民心的炎天宸说不定真会看在这些穷苦出身,由她资助的内官们的份上从轻发落。
可是徐似霰放弃了这么做,一是袭香确实给她妹妹了一个贴身服侍炎天宸的机会,这个位置之要紧,哪怕让她拿执设之位来换她也是愿意的。二来也如丰琢岳评价的那样,她虽然私下搞小动作,甚至在紫宸殿的陈设上刮过些油水,但确实对炎天宸忠心耿耿,可能更甚于袭香也说不定,公开给炎天宸找麻烦的事情她不会做。三是她在执设任上结识了淮坻商氏的堂公子,一来二去两人“遗帕惹相思”(1),已经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她若是嫁进士族,再进学,即便不在宫里,也有的是似锦前程,甚至可以用别的方式回报炎天宸。
徐似霰有小毛病,却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哪怕依旧不服气袭香,还是用“这是大尚宫的意思”这样的理由麻痹自己,宫宴结束后当面跟宫雪姬子道了歉,也表示对惩罚没有异议。至此,这次事件算是彻底平息。
袭香很高兴这事能平安解决,不说别的,属下出了徐似霰,她也有领导之责,所幸丰琢岳依旧看中她,似乎是有所敲打,但没有放弃她另选下一任内宫总管的意思。宫雪姬子更是体贴,这个朋友她没白交。
“此番多谢宫雪姬大量,不然还真的不好收场。”袭香在送宫雪姬子和松井飞鸟出宫的路上如是说。
“无妨,且依你我如今的交情,可以不必用‘宫雪姬’这般生疏的称呼,袭香大人。”
“姬子姬不也是称呼我袭香大人么?”袭香依言换了名字称呼姬子,却也不忘调侃。
“姬子在人前是用‘御姊’来称呼您的。”宫雪姬子一本正经的回答,其实袭香不知为何没有姓氏,所以地位相当的亲近人都是称一句“袭香大人”,疏远些的则称御姊。会用袭香来叫她的,合宫不过女皇、公主、大尚宫和太师而已,连左相都顾及她是公主亲信,以御姊相称。
“真是姬子姬会做出的回答呢。”袭香笑道,“另外,姬子姬,晋王三公子这会儿大约在觐见倾尊陛下,他让我为不能和您详谈并礼貌道别致歉。”
“本就是李公子今日对姬子出手相救,还请袭香大人转达,姬子改日登门拜访。”
“一定。”
“说来御姊大人气色很好啊,不似姬子姬所言那般虚弱。”一直在旁的飞鸟终于找到机会见缝插针了,她今天一整天都憋坏了,她原本使用的视联机被和平岛学园联合狄国新开发的性能更完备的指环终端(2)给淘汰掉。而她今天出门急,也没有给终端导入同声传译系统。徐似霰又不怀好意,没有给她同声传译器,现在没有了交流障碍,可算是能好好说话了。
“哦,我那是多年的老毛病,御医说是气血不调,所以不时面色惨白,声音嘶哑,让用雪荃(3)调理。雪荃虽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周国却不产,我没有品级,也不敢频繁使用太医院的雪荃,更不愿用这等小事麻烦公主殿下。所以这病就一阵一阵的。”袭香解释到,喉咙细微的动了两下。
“巧了,我们小姐准备的礼物就是雪荃,我们姬城缺什么都不会缺雪荃的!”飞鸟人如其名,正式一只活泼的小鸟。
“飞鸟!”姬子少见的对飞鸟侧目而视。
“姬子姬......”飞鸟有些委屈。
“不妨事的,姬子姬,我虽不是大病,这雪荃确实你的情意啊。”
“那以后便由姬子居中周转,为袭香大人寄送雪荃吧。”
“当真如此便多谢姬子姬了。”
此后,袭香和宫雪姬子当真常有联系,而这小小的雪荃承载的,却绝不只是两个女孩的友谊而已。因为姬子透露她不日便要启程归迎,袭香还在鉴门拉着姬子的手好一通话别才依依不舍的送她出宫。
“你就算是有所怀疑也不用这么殷勤地去印证吧,就算真的如你所猜测的那样,她这一趟也没有造成什么肉眼可见的损失啊。”宫雪姬子的背影刚隐入昏暗的天幕,卫植那让人一闻难忘的优质嗓音就在袭香耳边响起,把她吓了一跳。
“什么?”袭香定住心神,她没听懂方才卫植所言何意。
“啧。”卫植不悦的撇嘴,“没什么。”
“哎——”袭香看着卫植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为难地叹息,右手扯住衣侧。“卫公子,下次靠近之前劳烦不要这么突然。”
“是你自己不在状态,还怪得到本少身上么?”卫植没有一点反省得意思。
“算了,卫公子,我送您到外宫,卫府在城北,还有一段距离呢。”袭香不再争辩,俨然一副试过多次不起效就放弃了的样子。
“宫门都快下钥了,你这个时候让本少回府?”依卫植的态度,好像袭香提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建议一样。
“卫公子想留宿宫里有跟宫务司登记么?”虽然问是问了,但答案不用想就知道。
“本少还从没登记过。”果然。
“这个点留宿的宫室虽不至于排满了,但是要为了您一个人一时兴起折腾三五个宫人在非工作时间起来给您准备房间么?”
“本少就不信没有值夜的。”卫植又不傻,袭香就是在搪塞他,想让他早点走人,“我住紫宸殿。”
“你......”袭香忍无可忍,抬手指着卫植,十几年的修养都见了鬼。
“诶,你先别急,要不你给本少安排房间,要么问问宸丫头让不让本少留宿?”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脑门都快炸掉的袭香退步了:“你住紫宸殿可以,明早就走,而且不要去打扰殿下,马上就是朝贡大典,她已经够忙了。“
卫植见达到目的,爽利的答应了。回紫宸殿的一路上,袭香叹息不止,和卫植相处,实在太耗费心力。
“卫公子,袭香又话......”
“没有当讲不当讲的说法,嘴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责任也是你自己承担。再说,你要是不想说,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么一问。”
袭香被噎个正着,哭笑不得的开口:“那我便说了,还请卫公子日后不要在如今日这般行事了。”
“哪般行事?不尊晋王公子,不敬宫雪姬子?”
“二者兼有,为卫公子计,为公主殿下计,最重要的是,为你们二人的将来计。”
“将来?”
“卫公子比我清楚。”
“哼,我卫氏满门忠烈,三百年来以性命死社稷。到头来要本少敬重害死义叔父的庶子?”卫植已经被气笑了。
“严格来说,双......双伪,晋国是中立派。”袭香左手也扯上了衣袖,哽咽道“而且今日立时改变态度,对晋王公子道歉的人是你。”
“是本少不假,李明玠他不一样,和他那个首鼠两端的爹不一样,我卫植自诩君子,自然也敬重君子,他是真心想保持如今的状况。”
“藩国之人如何能相信啊!“袭香立住脚,转身朝卫植咆哮,卫植眼见两行清泪晕了袭香的妆。然后袭香四下观望,将卫植拉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死角。卫植有自信挣脱她,但想听她会说些什么,便也没有反抗。
“本少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李明玠眼神一片澄澈,不下本少。”卫植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最意难平的人果然是你啊,韦袭。也是,生在锦绣相门,长在恢弘宫廷,怎么就沦为跟琐事打交道的内官了呢?连姓氏都给埋没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忍受这一切?我奶奶韦玮是瑾尊(炎邦瑾)废除科举前最后一届登科的状元啊!作为瑾尊最得力的属下,未及双十年华便拜相,瑾尊亲口说改革“半功归卿”!就是削藩消息败漏,楚、幽、铬三国相继举兵,她为平叛才主动前往敌营。你知道么?后来幽王专门派人把她和我双亲的尸体送回来,你没见到那个惨状,幽王是把她凌迟了啊......。”
“我卫家也......”
“我知道你卫家怎么样,哦,对了,被废除军权来着?明明主张削藩的是两家!就因为你们家养子是皇夫,就因为当时你们把军队主力带去循州,京中无兵我们家才落了这么个下场!”
袭香并不是高声呼喊,而是压低音量,用飞快的语速控诉,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砸在卫植心口。
“循州当时在闹分裂,我们还能未卜先知不成?削藩这等消息都能暴露,韦相当真御下严格,有识人之名啊!我义叔父被发配瘴气横生之地,和一同前往的皇子殿下没多久就传来了死讯,那是楚国的地盘,焉知是不是贼王们所为?”
卫植和韦袭两人怒目相对,喘息不止,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们两人都不是气对方,也不是怨对方,不过是觉得世道不公。儿今日刚好到了爆发点。
韦袭松开卫植,后退几步整理仪容,然后忧郁的开口:“历史由胜者书写,卫韦两家输了,自然沦为贼子,谋反的明明是三王,世称却是“双伪之祸。我们再输不起了,你谨言慎行些吧,倾尊陛下一定会为我们正名的。所以在那之前,你就不能暂且忍耐吗?”
“倾尊陛下?”卫植闭上眼睛,“明明做错事情的不是你我,更不是你奶奶和我义叔父。是炎倾刚刚登基,急功冒进,才将我们两家筹谋几十年,不,周皇室绸缪多少代的削藩大计毁于一旦的。”
“我不能允许你侮辱陛下,她当时只是年轻不知事,又不服你我两家权臣罢了。如今陛下后悔莫及,皇夫去世后再未婚配,祭日前后闭门不出啊。”韦袭攥紧胸口的衣料,感受自己几欲脱离胸腔的脏器。
“这便是你我的区别了。”卫植不以直呼天下之主的名字而感到恐惧,“我是因为相信炎天宸才跟你说这些的,因为你忠于她,我不怕你告密。直说了吧,我家有的是方法脱离这个泥沼,我也是,但是我还在这里,是因为炎天宸,仅此而已。”
“你.......”云开月出,韦袭从卫植这个顽劣不堪,她从来没有好印象的人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是的。曾经双伪事发,皇夫卫远朝来韦府和韦玮商量解决办法,那时候,认为削藩时机不到,不能不负责任的鱼死网破致使战火的皇夫决心抗下一切,而他出门时的表情恰如今日的卫植。
区别在于,卫远朝给人的感觉是不顾一切,也要守护什么。而卫植,他伸出手,奋力想拉出什么,远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