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整个大宁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在"北平行都司”公署门前,运送补给的马车像一个个雪白的大面包,叶子落光了的树上挂满了洁白的雪花,风一吹,雪花仿佛春风中的桃花瓣愤愤地落下来。
在公署面前,下马后,薛贵便看到他的亲兵将他马牵走。薛贵知道,亲兵是将马送到马厩。这贼冷的天,不要两个时辰,人畜在室外,便会冻死……
张辅与后军都督陈亨的交接,已过了七天。
此时大宁的兵,已皆是燕王三卫出身的悍勇之士。宁王在大宁的影响,除了宁王府那座一半被烧毁的建筑外,已没有任何痕迹。
薛贵当时参与了大宁之战。
正如坊间所言,北平都司将士确实是在北平行都司将士里应外合下,收复了大宁。但在攻破宁王府时,燕王卫与宁王卫的战斗,可谓相当的血腥。
以至于这几天,张辅将看护宁王府的军士陆续撤回,就留了不到乔装打扮的五十名锦衣卫在那,但宁王府遗迹处,却依然没有闲人。
尽管大宁流传"宁王将大量金银财宝放置于地下密室”,而且薛贵昨天也已知道在晚上,锦衣卫们也回营了。但之前参与宁王府之战的薛贵,不敢在夜晚独自去宁王府看看。
薛贵自然不担心战死的兄弟会来害他,他更不会怕死在他白刃下的敌人,薛贵是怕因当时杀红眼的燕王三卫纵火,而被烧死的女眷。
是的,薛贵仅仅是怕女鬼。他自己也理不清,自己为何会单单害怕女鬼。
正值饭时,公署公堂这些指挥们,已成功将公堂变成饭厅。这些人,喝着酒的各种吹牛,让公堂好不热闹。这让向来喜欢热闹的薛贵,立即大笑地挤了进来。
喝了几杯烈酒,薛贵向喝得醉醺醺的蒋贵问道:"总兵呢”?蒋贵闻此,看了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才道:"正在后面与王狗儿、亦失哈、赛哈智说事”。
若刚才没注意到蒋贵看了四周与春暖之际即将前往满泾的陈旭现在大堂,薛贵定会认为张辅在与赛哈智等人说"满泾”最新的情势。
薛贵此时认为张辅等人,是在打宁王府宝藏的主意。
不凭什么,就凭薛贵从小就跟着张辅屁股后面跑,他就能断定以张辅的胆子,他绝对敢做这等胆大包天之事。
更遑论,此时极为缺钱。
又吃了一会,张辅的亲兵交大,便请薛贵、陈旭、童信、亦赖冷蛮、款台,进入后堂。
薛贵知道陈旭、童信、亦赖冷蛮、款台,都是年后将赴兴和、营州(辽宁朝阳)、满泾的将领,所以薛贵已笃定张辅是在打宝藏的主意了。
看到张辅正虎着脸,薛贵顿时就醒了些酒。以他们的交情,薛贵知道若是在议正事之时,自己若胡言乱语,他必遭张辅的毒手。
待将领坐好,张辅便道:"年后初五,王狗儿、童信率重新改编的主上左卫,前往兴和”。
"薛贵、款台率重新改编的主上右卫,前往营州(辽宁朝阳)”。
"海水化冻之际,陈旭、亦赖冷蛮、亦失哈便率正在养伤,即之前在战斗受过轻伤的主上三卫,将主上中卫的旌旗,立于特林(日后,奴儿干都司公署所在)”。
看到诸将应诺,张辅满意地道:"军官、军士,你们自己去挑”。
说完,张辅又正声道:"上喻:任期原本两年。不过若能为我收集两个卫的精锐,即立即调至奉天靖难军中。谁为先者,在奉天靖难期间,都能一直跟着我靖难”。
这次听到诸将的应诺声,张辅明显听出了诸将的兴奋。
把话说白,尽管主上将漠东称之为中国的锁钥之地,但对这些将领来说,他们是不愿意来这苦寒之地的。尽管他们不少人出生在这苦寒之地,但他们之前的浴血奋战,在一开始就是为了走出这苦寒的北方。
而且,虽然主上说为国守边与奉天靖难同功,但就连张辅自己都知道,日后主上肯定会厚待那些与他浴血奋战的将士些。这是最基本的人之常情嘛……
张辅能理解了将士们的诉求,但张辅更明白主上说漠东是中国的锁钥之地,并非虚言。所以,除了为将士尽可能地多争取些待遇,张辅也没有其他办法。
张辅暗暗嘘了口气。道:"之前北方的战事,物资都是靠中原、南方补给。我们此时只占中原北部的一半,所以我们虽然打赢了仗,得了战利品,但此时已所剩不多”。
都知道张辅的作风向来是"没有就抢",所以将领们便静待张辅之后的军令。
"情势复杂,此时我们不可贸然出击,徒增不必要地仇恨”。张辅慢悠悠地接着道。
"那就只能偷了”。先是注意到将领们面露焦躁,又见张辅看向自己,薛贵只得配合演出。
张辅瞪了薛贵一眼,见将领们此时又满怀期待地都看着他。张辅先是没好气地对薛贵斥道:"喝了几口猫尿,就又不会说话了”?
看到薛贵搔头,张辅多少有些尴尬地道:"都在流传宁王府地下有金银,而且护送宁王以及家眷的将士,有说他们并没有带多少金银去北平城”。
歇了口气,张辅脸上带着一股怪笑地接着道:"金银皆是些死物。若有,自当为我所用”。
薛贵注意到之前一脸云淡风轻的王狗儿与亦失哈,听到张辅说出主上惯有口气的言辞,有些色变,他暗暗地嘘了口气。
"为将者,若无黄白之物养兵,势必难有建树。偷就偷吧”。原本对盗有些不屑的薛贵,心中如是安慰自己。
"再说这么多人一起去,难不成还怕女鬼不成?”在心中打定主意后,薛贵看到张辅再次看向了他,薛贵演双簧地问道:"听说四皇后父亲阿哈出,下午即将抵达大宁。总兵,得招待一下吧”?
来自建州女真部的童兴,听到薛贵这么一说,正欲说话之时,他却听到张辅说"我自当设宴”,又道:"无论得了多少,将拿出十分之一,给晚上去智取财物之人”后,童兴立即将话咽到肚子里面去了。
"晚上,你们听赛哈智调度;另外,除了赛哈智,可根据实际情况,派出锦衣卫外。其余在座各位,可带三个口风紧之人,参与此事。”
"丑话说到前头。若谁日后无意当中将此事泄露出去,必给他好看”。说完,向赛哈智点了点头,张辅便向大堂而去。
大声应诺后,见张辅已经走出,薛贵向赛哈智直接问道:"我说老赛,你认为宁王府地下的宝藏,值多少白银”?
看到诸将都看向自己,心中并没有底的赛哈智,不由地有些语塞。
这时,堂内传来一个童声:"宁王于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十七日就藩,其母妃杨妃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正妃张氏乃京师前兵马指挥张泰之女,再加上建文为笼络藩王,势必之前给了宁王不少赏赐”。
"扣除宁王之前的用度与带往北平的财物,我估摸着宁王府的财物,在大明转手,至少得有十万两白银”。
不待众人反应,张軏又接着道:"若是让在郑村坝立功而被赐名为”郑和"的马三宝,销往南方外藩,至少能得三十万两白银”。
薛贵等人知道张軏随着赛哈智来到大宁。他们对张軏此时的出现,也不意外。这位张四公子,虽然年龄不大,但在北平世家子弟圈中,已有"油锅里的钱,都敢捞上用”的名声。
张軏看到诸将之中有些人面色有些不对,他便抢先地道:"我若来,确实会让大家少分一点。但我来,却能给大家带来两个看得见的好处”。
"第一,此事若是泄露。日后吃官司虽不存在,但各位却会当着一个窃贼之名。若我来了,别人自会将矛头指向我张家,各位有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好处”。
能坐在这,自会不是蠢人。这些指挥者千军万马的将领都认为,若是张軏参与了此事,若事后事发,舆论压力确实会压在张家身上。
毕竟五军大营副总兵兼中军主将的张玉,现在已是自己一方的二号人物,若无意外,将来铁定是大明的二号人物。就更别提张家,是名声在外的大世家。
诸将深知张玉、张辅的性格,他们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甩锅,而是敢勇于承担之人。
看到诸将脸色好多了,张軏笑道:"第二,我此时就有这份胆识。诸位认为将来的我,会达到什么地步?让我一起共事,我们就多了一份私交”。
薛贵自张軏出现,就一直在打量赛哈智。薛贵注意到,当张軏说话时,赛哈智脸上的吃惊,不是装的。
至于会不会是张辅教张軏的?薛贵敢用脑袋保证,向来爱惜名声的张辅,绝不可能会让张軏参与此事。要不然刚才张辅根本用不着将主上的原话,搬出来。
看到陈旭、王狗儿、亦失哈、赛哈智看向自己,尽管薛贵知道他们是希望与张家关系极好的自己能带头拒绝张軏。
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薛贵居然笑道:"张四,日后若是事发,你被你母亲、二哥痛打之时,可别怨咱”。
"那是自然。再说,我被我娘与二哥打,早就成了习惯”。张軏见诸将都已默认,如是笑着说。
当然张軏之后,有对与张辅关系铁的薛贵、赛哈智、王狗儿、陈旭附耳:"若是二哥向哥哥问起此事,哥哥就说,诸将对没有一个张家人参与此事,有议论”。
见四人多少有些无奈,但却点了头,张軏很是认真参与了接下来的讨论。
晚上,看到张軏带来的是他自己的三个亲兵。第二天靠张軏的发现,都发了大财的诸将,意识到张軏确实将来会前途不可限量。
"这么小,不仅心思如此缜密,还知道建立、稳固自己的圈子”。张軏日后若不飞黄腾达,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