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当兵学手艺,是村子里男孩子最有出息的三条出路。
奶奶去了,滨滨没了经济来源不能再上学。当兵不够年龄,就是够了年龄政审也是一只拦路虎。剩下的就只能是学手艺了。滨滨跟着东升去找东升的铁匠师傅,哑巴铁匠师傅打着手势说孩子啊,我有一个徒弟就够了,我可管不起这么多人的饭呢。
滨滨跑到铁佛城城里的建筑工地上,问人家要不要临时工。
那时都是国营建筑公司,他们有严格的招人规定。负责人忙着没有抬头,说是要临时工得需要介绍信。
滨滨二话没说不敢耽误,跑回村里开了大队上的证明:兹证明程木滨为我村村民,请给予协助安排临时工为盼,此致,并革命的敬礼!最后是鲜红的中间为五角星的铁佛村大队的印章。
负责人看了眼滨滨说你多大了?滨滨撒谎撒不得实话实说我、我十五了,负责人摇摇头说都没十三吧,十五岁哪有你这么矮的?
滨滨说我是六、六五年出生的我、我属蛇,真是十、十五岁了。
负责人摇摇头说孩子你家大人真舍得,你太小了还是过几年再来吧。说完低头工作,许久抬头发现滨滨仍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一脸期待等着他改变主意。
负责人摆摆手,说孩子啊十五岁也太小,别等了走吧。
又打听着找到铁佛城化肥厂,找到了在那儿上班的本村长辈大爷。长辈大爷心疼孩子,想了两天还真的就想出了个法子,虽然法子见不得天,但总是让滨滨有了活儿干吃上了饭。
那会儿国营工厂里非但没有星期天周末休息的事儿,而且有全勤奖。化肥厂每天晚上有五个拉煤烧炉子的工人,为了挣全勤奖谁也不舍得休息,可是谁家总也有个大事小情有时又不得不请假。这位长辈大爷和五位工友悄悄商量好了,谁有事时就让滨滨来替班儿,反正是晚上黑灯瞎火的也没有人看得见。
如此五个拉煤师傅既休了班又月月有全勤奖,每个人把当月休班时的工资私下里再给滨滨。这样一来五位师傅每月每人休个三两晚,而滨滨一个月就能拉十到十五个夜的煤,每班挣一块五毛五一个月能挣到十几块钱,对滨滨一个人基本的饭食费来讲已经足够了。
工人阶级有智慧,可这智慧刚出百日就被工人阶级的领导者识破了。
一天晚上,一位厂领导在开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学习会后,顺便检查工作时发现了陌生的滨滨。五位拉煤师傅和长辈大爷自然受到了工厂的处分,好容易有了仨月稳定收入的滨滨,不得不离开了化肥厂。
长辈大爷和五位师傅给了他三个月的饭碗。三十年后,除了一位过世外,滨滨在自己的铁佛方程大酒店为其它五位老人举行了丰盛的感谢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离开化肥厂不久,滨滨在村子和铁佛城中间的路边电线杆上,发现了招人伐树的告示。
铁佛城附近要新增建一条铁路线,正好路过一大片树林,因为铁路赶工期要急于把那片树刨掉。滨滨把用了多次已经皱皱巴巴的介绍信递给招人者,说我年龄小、小了点但是我能、能干得了,只、只要能吃上饭少给我工、工钱也行。
对方说不要证明信只要你来干活儿,就给你开工钱还管你一日三餐。滨滨进入了伐树的民工队伍,尽管手脚起泡每天腰酸腿疼,但总算天天吃得饱,天天吃得饭后几乎走不动路。
锯树刨树半个多月,倒也没有累倒十五岁的滨滨。干到接近二十天时,终于还是碰上了困难。这天锯的是一棵大槐树,越是往里锯树越是硬得拉不动锯,眼看就要天黑还没有干完今天的活儿,滨滨和拉据的一个伯伯两个人憋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
随着一声"小兄弟闪开吧”,我们的人民子弟兵出现了。
两个完成任务收工的测绘兵已经站在这里瞅了半天,瞅了半天的俩兵哥接替了滨滨两人手中的拉锯。果然是我们军人有力量,三五两下两位士兵就拉过了树中心最坚硬的部分,然而这时危险却发生了。
由于用力过猛,一位兵哥的小手指随着锯齿一起滑进了树里,随着一声痛叫,兵哥哥昏厥了过去……兵哥被手忙脚乱的人们送进了铁佛市人民医院。
伐树民工们下班后,滨滨没有离开也没有去吃饭。借着月光在秋风中蹲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泥土里找到了被锯掉的那截手指。
当滨滨用树叶包着手指在夜里跑到医院时,医生还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说真是无能为力了。昏暗的灯光下,醒来的测绘兵用微弱的声音对滨滨说谢谢你了小兄弟,滨滨深深地给兵哥哥鞠了一躬。
为了给民工兄弟帮上一把忙,二十岁的测绘兵岳勇光荣地丢掉了小手指,并因此荣立了部队三等功,由此岳勇和滨滨也结下了特殊的缘分。
三十多年后,他们成了铁佛城头号二号的人物儿,彼时的铁佛城全市达到了几百万人,他俩一个是这个城市的最高领导市高官,一个是全市的首富。唇齿相依水乳交融的政商互动,把两人的事业都推向了高峰,这是比较遥远的后话了。
雨季来时下起了大雨,一连数天延绵不断。活儿不能干了,不但没有工钱也没得有饭吃。
没饭吃的滨滨就在铁轨旁边晃悠,那时的铁路沿线两侧是少有围挡的,滨滨这一晃悠就被一伙人连拉带拽地弄进了一座小黑屋,弄进了小黑屋里外面就啪嗒一声落了锁。
这伙人有大有小有高有矮,一个大点儿的说兄弟呀我们这里有好饭好酒有钱挣,今天夜里我们就大锅炖肉。
满满一大盆肉倒进大铁锅里,大铁锅下边劈材木头烧起来,劈材木头烧起来屋里烟雾缭绕暖暖和和,锅里的肉香更是扑面而来,闻着就流口水。
木头燃起的火光下,八九个年轻人把一锅肉吃得一干二净,滨滨吃上了有生以来最美最香的一顿饭,大锅炖肉吃得他满嘴流油。滨滨没想到人间还有这么香的饭,滨滨恍惚中把这小黑屋当成了"人间仙境”。
这顿肉让滨滨回味了一辈子,以后成了十亿百亿富翁任是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再也没有这么好吃过。
可是随后的半夜两点半行动的任务分配,一下子把滨滨从"仙境”拉回了人间。这顿炖肉不能白吃,原来这是一个趴火车的团伙儿,今儿晚上要上火车实施行动呢。滨滨心跳加快,额上渗出了汗珠,全身也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八九个人在黑屋的地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休息,为下半夜的活动养精蓄锐。
滨滨不敢闭眼睡觉,一闭眼就看到和奶奶相依为命的老屋子,一闭眼就想起奶奶临终时的样子,想起奶奶临终时说过的话。
奶奶卧在炕上抓着滨滨手,弱弱地说孩子要知道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奶奶不能跟着你了,要自己个儿分清楚是非。不能走歪了呀,要让奶奶在那边儿放心。要活出出息来,给你爸给咱老程家争气。断断续续说了少半天,尽管奶奶话还没说完就断了气,但奶奶的心思奶奶的希望滨滨心里明白。
这会儿估摸着夜里十二点左右了,估摸着大家都睡香了。滨滨起身走到门前,对门外看门人悄声说我、我要方便。门外回话在屋里尿就行别瞎吵吵,滨滨说我吃、吃撑着了要大便让、让我出去拉。看门的说你个瘦猴子真他娘的毛病,随手开了门说你走远点别熏着老子。
滨滨轻轻走出去慢慢向前走,慢慢向前走侧身回回头,回头看看门的没盯着他,他就加快脚步往前走,加快脚步往前走,越走越快最后撒鸭子跑了起来。被东西绊倒起来再跑,耳畔风声呼呼作响,滨滨不顾一切地一头扎进了茫茫黑夜。
"别让大头猴子跑了抓瘦猴子啊,抓住瘦猴子打断他腿呀”。
滨滨身后,传来一片乱轰轰喊叫和追赶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