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离省城还有四五十公里时就下了高速,经过崎岖不平的镇级公路,穿过不知名村庄,直接驶入一座没有招牌的宾馆。四面高墙,上面布满铁丝网,所有房间都装有坚固结实的防盗窗加防盗网,服务员个个面带警惕的表情。
这就是传说中双规的“点”,嫌疑人被带到“点”里后,不通音信,与世隔绝,即便纪委内部都很难打探到消息,因为类似“点”有多处,且办案人员只与主管领导单线联系,能最大限度避免干扰。
方晟被带到一个没有窗户的小单间,里面摆设极为简单的桌椅,天花板四个周都安装了摄像头——这是多地发生嫌疑人到法庭翻供,反咬办案人员严刑逼供后,纪委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当然也防止办案人员违反规定的行为。
坐在桌前的仍是莫树言和李涛,莫树言提问,李涛记录。
“姓名?”
“方晟。”
“工作单位?”
“黄海县三滩镇镇正府。”
“职务?”
“镇党委书记。”
“其它有无兼职?”
“兼沿海观光带景区领导小组组长。”
莫树言拍了拍桌上厚厚一叠卷宗,道:“你认为自己在沿海观光带工程建设中存在哪些问题?”
莫树言和李涛号称省纪委第三监察室“阴阳双煞”,具有丰富的办案经验和审讯技巧,每个问题、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经反复揣摩,或具有震慑力,或形成强大心理攻势,或真真假假的暗示,数年来不知多少顽固狡诈的贪官污吏栽在他们手里。
比如拍一下卷宗,就是告诉方晟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举报信和调查材料已足以证明你大有问题。
再比如问这句话,看似漫无边际,实则是引诱方晟首先承认在工作中是存在问题的,不管大问题小问题,性质轻重,然后步步紧逼,从他编织的谎言中轰炸出缺口。
方晟却避其锋芒道:“正因为我在沿海观光带建设中突出表现,县领导才对我委以重任,由我主持的三滩镇负责景区管理。如果要我反省工作中是否存在问题,坦率地讲,我觉得没有。”
莫树言猛一拍桌子,喝道:“不要要蒙混过关,我们省纪委不是无缘无故调查你,也不会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前提下实施双规!”
李涛却微笑道:“不过本着保护干部、特别是关心年轻干部成长的角度出发,我们找你来是希望你把问题说清楚,不该你完啪地挂断电话。
心里却砰砰直跳,不知这招灵不灵。母子连心,她哪会狠下心扼杀这条稚嫩的生命?但不出狠招,爷爷决无可能就范。
就看孩子在爷爷心目中有多重要,以及爷爷尽管看穿她是在恐吓,也不敢冒险。
仅隔了几秒钟电话又响起来,白翎轻舒口气拿起话筒,就听白老爷子责怪道:“还剩两个月就到预产期,你还胡思乱想?不怕影响孩子!”
“我不管,我就要方晟安然无恙!”
白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道:“小丫头,爷爷为你快把人得罪光了!从省纪委捞人非同小可,我可得好好研究一下,但愿那小子能多挺会儿……”
从下午到傍晚,正在京都开会的何省长接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许玉贤打来的,语气愤慨地讲述了省纪委越过梧湘直接到黄海双规方晟的经过,何省长略一沉吟,问了最核心的问题:
“小方在经济上是否经得起查?”
许玉贤叹了口气:“何省长,如果我还在政策研究室,肯定敢斩钉截铁地回答,现在情况大不相同……基层有基层的难处,有时不可避免要打擦边球,多少违反上面政策规定,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上纲上线……”
因为急着开会,何省长打断他的话,说:“我知道了,等会后回双江再说。”
此时何省长并不打算过问。
一来他隐隐猜到省纪委突然而来的行动与方晟得罪的那个家族有关,而那个家族的核心骨干正坐在主席台,为个小小的副处级干部与庞大的家族势力交恶,他觉得划不来;二来自己只是省长而非书记,不便直接干预纪委办案,省纪委书记同样位列省委常委,排名靠前,人家愿意理你省长就理,要真不理还真拿人家没办法;三来他也想通过此事看看方晟经济上到底有没有问题,若查不出货真价实的料而胡乱扣个大帽子,到时他就有理由说话了。
第二个电话是姜主任打的,与许玉贤相比他说话更随便些,埋怨道:“正府这边刚在基层树个典型,那边就拿他开刀,这样下去以后哪个敢做实事,哪个敢承担责任?也太过分了。”
何省长道:“源冲别太激动,具体情况有待核实。我还在京都,今晚会赶回双江。”
“不是我多心啊何省长,”姜主任似乎余怒未息,“自从您提出沿海发展大战略,提出以梧湘等市为核心建成沿海经济带,一直遭到很多别有用心者非议,作为整体战略中具体环节的沿海观光带,刚刚起步就有人打压,不由分说双规具体负责项目的方晟,我看是一石双鸟,一箭双雕,企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回到会场何省长陷入沉思,原先的想法有些动摇起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姜主任从另一个角度提醒何省长,双规方晟可能不仅仅是家族内部矛盾,而被省里某些人加以利用,要做成大文章,矛头真正指向自己——何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