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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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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肆坐落在一处兴旺的集市中。

    各个肉铺、裁缝铺、鱼档、典当铺、果脯铺子、布庄、胭脂铺子……坐地买卖的吆喝声,伴着行人的喧闹声、讨价还价声,可谓沸反盈天。

    但闹出动静的可不是他们,而是一个挑着笼屉沿街叫卖蒸饼的小贩。

    他刚进市集,还没开张,不知怎么的,被一个乞丐给缠住了,死活要讨一个蒸饼。小贩也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这乞丐撵也撵不走,骂也骂不跑,就是纠缠不休耽搁他做不了生意,一怒之下,扬起拳头就要砸过去,教乞丐的脸上开个五彩铺子。

    可扬起的拳头还没落下去,就听着旁边有人喝止。

    “且慢动手。”

    围观的人群里,钻出个道人。

    这道士年纪不大,一张圆脸上似笑非笑,背着手慢悠悠踱进场中,开口就冲小贩怪罪。

    “你这人好生蛮横,不给就不给,何必打人?”

    小贩气呼呼辩解道:“这无赖纠缠不休,可不是讨打?!”

    “何必如此吝啬?”

    圆脸道人却摇了摇头。

    “你这两担笼屉里的蒸饼何止百枚,施舍于这凄苦人一个又有何妨?”

    “你这小道士好不晓事。”

    小贩把担子往地上一放,指着道人鼻子骂道。

    “我笼屉里的蒸饼再多,哪个不是我起早贪黑一个个蒸出来的?你看他手脚俱全,即便讨得再少,哪个又是他亲手挣出来的?”

    小贩气势汹汹,圆脸道人也不与他争辩,只是把眉毛一高一低,作出个嗤笑的样子,忽然开口问道。

    “你这炊饼作价几何?”

    小贩一愣,本能就回应:“大的四文,小的三文。”

    道人听罢,笑呵呵取下肩上的褡裢,数了三枚铜钱过去,要过了一个炊饼,放在了褡裢里,又把褡裢口子递到乞丐面前。

    “喏,请你吃饼。”

    这乞丐想必是饿极了,匆匆道了声谢,便将手伸进褡裢里掏出了蒸饼,两三口就咽下了肚皮。

    可这不吃还好,一吃,这肚皮就“咕噜噜”叫唤起来。

    若是个要脸皮的,大抵就羞愧退下了,可这乞丐倒是“敞亮”,一事不烦二主,眼巴巴地又看向了圆脸道人。

    这下子,围观的人一阵哗然,那小贩更是抱着胳膊挖苦道。

    “小道士你可瞧见了,这些个没脸皮的饭桶哪里喂得饱?”

    圆脸道人居然也不恼火,反倒哈哈一笑,把褡裢口子张开。

    “你尽管拿!里面还有,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话可听得人大为诧异了。

    圆脸道人的褡裢不大,装些银钱、文书还算凑合,但蒸饼塞一两个就鼓囊囊的装不下了,可道人却放下豪言,说是尽管拿?

    但接下来,却是让人大跌眼镜。

    但见那乞丐左手从褡裢里掏出个蒸饼,刚两三口吃完,右手又拿着饼子塞进嘴里……一番左右开弓七八次,次次手上不落空。

    乞丐饿了八辈子的吃相和食量按下不说,单是圆脸道人凭空造蒸饼的手段,便引得周围人啧啧称奇,唬得小贩目瞪口呆。

    “搬运术。”

    食肆里。

    李长安同桌的员外面带不屑。

    “小道尔。”

    可旁边李长安瞧得分明,他眼睛里分明带着羡慕。

    道士于是笑了笑,只看热闹,不置与否。

    旁人的反应按下不提,单说这圆脸道人兴许是年轻了些,听着周围的惊呼,甚至于“活神仙”一类的词儿,一时间竟然有些熏熏然。

    可渐渐的,他忽的发现周围人的神色从惊讶变得有些惊恐。

    方自疑惑。

    “道长。”

    耳后响起个含混的声音,侧目看去,只见乞丐咽下嘴里的饼子,双手扒拉着褡裢,定定望着他。

    “蒸饼没了。”

    圆脸道人楞了半响,瞧了瞧乞丐,又看了看自个儿扁下去的褡裢。

    一双眼睛瞪得跟脸盘一般圆。

    “天杀的。”

    他脱口而出。

    “你饭桶成精啊?!”

    他抹了把冷汗就要溜之大吉,可乞丐却认准了他,纠缠着他还要蒸饼。一时间,竟是拉扯不开。

    人群里不晓得哪个促狭的。

    “你这褡裢里的蒸饼何止百枚,施舍于这凄苦人一个又有何妨?”

    这话勾得场中一阵哄堂大笑,笑得道人面红耳赤,可乞丐却死死拽着他,不给蒸饼就不放手。

    此时。

    人堆里突然炸起一声爆喝。

    “贼道人!”

    但见那暴脾气的小贩一脚踢翻笼屉,里头本该装得满满的蒸饼全然不见了踪迹。他操起扁担就冲进场中。

    “敢用妖术偷某家的蒸饼,找打!”

    圆脸道人抱头鼠窜,可惜被蒙了心眼的乞丐纠缠着,脱身不能,连挨了好几下,大声叫唤着。

    “别打!别打!”

    “道术的事情如何算偷?”

    “赶紧停手!”

    “你说的大的四文、小的三文,你且看另一笼,大的都在哩!”

    “哎哟!”

    …………

    李长安酒菜吃了个七七八八,热闹倒是看了个饱。

    可那招牌菜却死活上不上来。

    等了一阵。

    那小二居然在大堂里通知说,那招牌菜鸽了,诸位明儿再来吧!

    但更奇葩的是,堂子里的诸位食客遗憾倒比愤怒更多些,还相约着下次再来,看得李长安莫名其妙。

    但天色将暮,道士也懒得计较。

    只叫来小二,打包了些酒肉,就近寻了家邸店投宿去了。

    说来也巧,这家邸店就在城东,店家也整好姓俞。

    跟许多人家一样,丈夫看来忠厚,妻子透着精明,两口子膝下无有子女,只照顾着一个本家的小侄女。

    李长安投宿后,男主人安排了一间厢房,洒扫一遍,换上被褥,添上灯油。

    临出门,告罪道:

    “道长见谅。”

    “这几日有位客人忽的食量大增,把小店的存货都吃尽了,采买不及,恐怕明日早膳要晚上一些。”

    “无妨。”

    道士一摆手。

    “正好去对面食肆,他家还欠我一道招牌菜咧。”

    店家咧嘴笑了笑,迟疑了一阵,小声说道:

    “道长今天才到潇水,恐怕不大清楚。”

    “近来风闻有贼人夜闯门户杀人夺财,晚上切记紧锁门户,小心谨慎为妙啊!”

    道士点点头。

    他是记得今天入城门时,黄榜下簇拥着许多人,说是招募义士悬赏贼人。

    “我自晓得。”

    说完,店家正要告退,却被李长安开口叫住。

    “店家,你可认得一个叫严松的老人?”

    严松?老人?

    店家摇了摇头。

    “不认得。”

    只是辞别离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摇头失笑,唤了一声。

    “阿梅?”

    “哎。”

    拐角脆生生钻出个小丫头。

    “你去给那大驴添一把草料。”

    …………

    室内一灯如豆。

    李长安掩上黄壳书,挠了挠脑袋,颇有些无可奈何。

    往常几次都有明确的目标,他只需要循着黄壳书的指引,找到妖魔,想办法弄死就成。

    可这次倒好,直接给了一座城市,这教他如何下手?难不成把整座城市都给拆啦?

    那这什么个通幽、剑术、驱神、御风可都不好使了,得开个空间门,去现世拉一队挖掘机才靠谱。

    他今儿坐船在城里晃了一圈,拼命要找出些异常来。

    可除却“繁荣昌盛、安居乐业”八个字儿,是什么也没发现。

    要真要挑出什么疑点,大抵也只有“干净”两个字儿。

    这个“干净”,不光指街面干净整洁,或是居民的精神面貌,更是指妖魔鬼怪。

    常言道:荒野多妖精,聚邑多鬼怪。

    说的是,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天地灵气充裕,常有妖类化形或精类诞生;而城市之中,人欲繁杂,憎恨、嫉妒、贪婪、傲慢种种恶念横生,多有鬼怪借此滋长。

    可道士今天开着“冲龙玉”一圈闻下来,半点儿妖魔鬼怪的气味儿都没闻到,实在是干净得古怪。

    但是转念一想,“干净”又有什么奇怪?莫不是自己污浊里呆久了,反把正常当异常?

    左右没有头绪。

    李长安干脆往床上一躺。

    管他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

    睡觉!

    …………

    有血腥气。

    黑暗里,李长安突然睁开双目。

    眸光如电,激得榻上剑匣嗡然作响,但道士虚虚一按,便乖巧沉寂下去。

    他又拿起剑,下了床,掌起灯,推开门。

    门外,狭小的中庭月色微明,不知何时泛起的雾气浅浅的“铺”了一地,在月光下,显出砂砾般的质感。

    夜风拂过,满池“白沙”流淌起来,缓缓倾泻入对面那扇虚掩的房门。

    而那淡淡的血腥味儿便从门隙中逸出。

    ……

    “嘎吱。”

    门轴的转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的刺耳。

    李长安推开门。

    惨淡的月光混着雾气一并涌入房中。

    房中看来一切正常,并无打斗厮杀的痕迹,只有一个男人仰躺在床榻上,瞪着双眼,无声无息,对李长安的不请自来,没有丝毫反应。

    李长安认识这人。

    正是这个房间的住客,先前道士也与他攀谈过几句,说是姓钱名大志,但又自嘲平素并无大志,只求家财万贯、儿孙满堂、妻妾成群。他此番来潇水,是为了贩酒,但来早了,今年这批新酒还未出窖,只得在邸店暂住。

    没成想,不算大志的大志没实现……李长安目光转下去,落在他胸膛茶盏大小的殷红上,默不作声上前去为他抚上双眼……便悄无声息死在了这雾夜中。

    说了声“得罪”,李长安检查起钱大志身上的伤口。

    高手!

    稍作检查,李长安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死者的致命伤正在左胸,伤口又窄又细,故此身亡许久,伤口浸出的血才堪堪在里衣上,渲染出茶盏大小的印记,逸出的血腥味儿为对面房间的李长安所惊觉。

    但又足够深,可以穿透衣服、皮肉直没心脏。

    再看屋中器具,以及床榻上掀在一旁的被子。

    可以想象出,在夜半人静时分,凶手悄无声息潜入房中,掀开了死者身上被子,在其从睡梦中惊醒,惶恐睁开双眼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时,用一种轻薄而窄细的利器,一击刺穿衣裳与皮肉,再穿过肋骨间的空隙,最终贯入死者心脏。

    干净、利落、狠辣,一击毙命!

    最后悄无声息抽身而退,离开前,还不忘从容掩上门扉。

    ……

    李长安的神情一时有些凝重,不止是因为凶手手段高明,更是因为……

    抵近之后,他从钱大志的尸体上,闻到了一股极其轻微的妖气。

    而此时。

    夜里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与呼喝声。

    不多时。

    虚虚掩上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对明火执仗的差役闯了进来。

    李长安瞧了瞧床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自个儿手上沾染的血污。

    “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们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