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章思淳的后人,便被带上大殿。
是个十六七岁、长相清秀、满身书卷气的年轻人。
他身穿素白长袍,背着一个陈旧的药箱,虽然年纪不大,看着却让人有种“世外高人”之感。
“你是章思淳的什么人?”皇后开门见山地问。
“章思淳是小人的外公,小人姓李名茂生,京城人士,家父李成功。”
楚熠听见这个名字,凤眸微眯。
沈姝亦觉得有几分耳熟。
“李成仁是你什么人?”楚熠沉声问道。
李茂生:“是小人的二叔。”
此话一出,满殿阒然。
章李两家,是大周最有名望的杏林世家。
这个年轻人,既是章思淳的外孙,还出身李家……
两重身份下,让在场众人,甚至皇后,不由得对他的能力有了几分信心。
“你去给皇上把脉吧。”皇后应允道。
太子闻言,面色从容不少。
李茂生应下,恭谨背着药箱,朝皇帝病榻走去。
沈姝望着李茂生的背影,眸色极冷。
太子真是贼心不死,这种时候竟然又把李家人弄出来做妖。
京城李家,章思淳外孙,呵……
用杏林世家的后人,来压制她这个皇帝钦点的医者,当真是好谋算。
不止沈姝,就连楚熠想透其中关节,周身的杀意更甚。
沈姝察觉,轻扯他的衣袖,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道:“皇上所中之毒很复杂,就连我也不敢贸然去解。如今时间紧迫,今夜太子既招了李家人来,想必势在必得,看看他们要怎么‘救治’皇上,反而能瞧出皇上的毒究竟有何门道。”
她刻意咬重“救治”二字,其中的深意,令楚熠眸色微黯。
从萧晴初用香囊做毒引,到现在李家人进宫,根本不需沈姝多言,楚熠也早已看透——
太子今夜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要让父皇去死。
一个是他嫡亲兄长,一个是他尊敬的父亲。
长兄弑父。
至亲之间的杀戮,便是楚熠这等见惯杀戮之人,都感到冰冷沉痛。
沈姝察觉到楚熠情绪,心中一软,不动声色将手伸进他衣袖里,轻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醒皇上的。”她低声道。
是安慰,更是承诺。
楚熠面色一柔,反手包住沈姝的小手:“好,我不担心。”
信任的语气,就像沙场上,把后背交给同袍的将军,让沈姝有种并肩作战的感觉。
两人说话间,李茂生已经走到榻前,仔细端详过皇帝的面色,又细细问了旁边的近侍几句,便将手指切在皇帝的腕侧,为皇帝把脉。
然而,不过几息的功夫,李茂生似察觉到什么,猛地站起来,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如何?”皇后着紧地问。
李茂生打个激灵,赶忙跪伏地上。
“回、回禀娘娘,皇、皇上体内积毒已深,恐受了什么催发之物,将陈毒逼进五脏六腑,怕、怕是要、要……”
他战战说到最后,似是骇极,浑身抖的不成样子,完全不敢说出最坏那个结果。
皇后对于这个结果,已经不似第一次听见时那么震惊。
她闭了闭眼。
这个年轻人,只靠望、闻、问、切便能说出皇帝毒发的原因,又是章、李两家后人,在医术方面,必有过人之处。
“你可有解毒之法?”皇后问道,眼底不觉带了几分希冀。
李茂生伏在地上,半晌,才犹豫道:“皇上所中之毒,出自云疆,乃云疆血毒。血毒被催发之物催动,令陈毒进入肺腑,当务之急,应当找出催发之物,对症止住催发之物的毒性,而后再解皇上的陈毒方为上策。”
沈姝听见“云疆血毒”四字,眼底闪过玩味之色。
从太后那里搜出来的佛珠,其上附着的是白氏嫡裔之血,这件事是沈姝方才在清心阁,从暮和那里印证过的。
而这个李茂生,年纪轻轻便能说出“血毒”二字……
看来他绝非太子仓促推出来救场的,而是早有准备的棋子。
皇后命人取了萧晴初佩戴的香囊,递给李茂生。
“你瞧瞧,这是不是你说的催发之物。”皇后问道。
李茂生接过香囊,嗅了嗅,而后慌忙打开香囊的束口,捏出一些香灰,走到灯下仔细看了看,脸上尽是惊喜。
“回娘娘,确是此物无疑。”他赶忙回道。
皇后眸色微松。
她看了沈姝一眼,而后对着李茂生问道:“既已找出催发之物,你可知道对症解毒之法?”
这一次,李茂生一扫先前的胆怯犹豫,笃定道:“只需将此香灰化水给皇上服下,便可止住催发之物的毒,而后再用白氏药引辅佐,解开皇上的陈毒,皇上必能转危为安。”
香灰化水服用,这方法与萧晴初说过,如出一辙。
再加上与沈姝先前说过的相互印证,就更让人感觉可信。
沈姝杏眸微沉。
一个令人信服的身份,认可一个经过验证的解毒方子,足以让事情朝着设局之人的预想前进。
先前沈姝已经从萧晴初的回答和太子的反应中,推断出香灰化水这个法子有猫腻。
现下,她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的诡计得逞。
只是,如今太子似已将皇后的反应算计在内。
倘若皇后信任李茂生,更甚于她……
“安定县主,你怎么看?”
正在这时,皇后突然看向沈姝问道。
她语气亲切温和,眼神中流露出的信任,有别于对待李茂生时的谨慎,让沈姝心下微暖。
却让太子脸色,再次僵硬难看。
毫无疑问,在皇后心里,对沈姝的信任,要远高于家世、能力显现出来更“优异”的李茂生。
沈姝看了太子一眼,走到皇后面前,恳请道:“娘娘,小女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这位李大夫。”
皇后颔首。
沈姝直起身,故作懵懂无知,对着李茂生问道:“李大夫,可否告知我,这香灰里究竟掺了什么毒草,既能做毒引,还能做解药?”
李茂生有礼回道:“回县主,这香灰里掺杂有红色粉末,应是有人将云疆毒奴的血,晒干处理之后,磨成的粉末。云疆毒奴,食蝠鸟而不死,终日与毒为伍,他们的血既含百毒,又能解毒,所以既能做毒引,还能做解药。”
沈姝听见“毒奴”二字,瞳孔微缩。
“毒奴之血?”沈姝故作诧异地赞叹:“李大夫只是看一看、闻一闻便能知道这里面是毒奴之血……果然医术高超,小女自叹弗如。”
李茂生脸上颇有得色,忙拱手客套:“县主谬赞,小人只是自幼受家祖熏陶,喜欢钻研药理,对云疆略微熟悉一点而已。”
沈姝似笑非笑看着他,突然话锋一转,沉声喝问:“毒奴乃西匈族为破云疆锁关林毒瘴,专门豢养的克毒之人,李大夫怎会对毒奴之血这么熟悉?莫非,李大夫非但熟悉云疆药草,连西匈族军队的杀手锏都了若指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