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兵缺乏斗志,自信心更是涣散,所以自古以来常有“兵败如山倒”的言论,正是因为这种从精神上开始迸发的颓靡不振,是最容易传染的,而且比瘟疫传染的更快。
不仅如此,消磨一个人的意志也远比激励一个人的斗志来得更为容易,这一条对于军队也同样适用。
眼前这支溃败的98军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精神气,尽管韩烽也不知道98军往日的精神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可呈现在他眼前的这几百号队伍,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这破庙里窝着,活着,于是很快便将整个破庙熏染的臭气汹天了。
韩烽终于有些明白董老爷当时说的那句话了:
似兵,似匪,似民。
这样的一支队伍,要是再没有一个领头羊站出来对其进行整合,那可就彻底玩完了。
韩烽原本对此事虽不至于袖手旁观,也并不想多事,他有自己的队伍要带,这几百号溃兵而已,大概还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况且相对于一路败仗打下来的溃兵来说,想要重燃他们的斗志,可远比点起从未上过战场的愣头青们困难得多。
只是这一次亲身来到这破庙,见识过这群溃败下来的98军,认识了姜龙、田大虎、刘得发、筐瓢、李家胜等人之后,韩烽反而转变了主意。
这支溃兵虽然整体看上去毫无生气,麻木不仁,甚至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兵的勇气——勇往直前,绝不后退。
但至少,韩烽从姜龙、李家胜、连周、于姥爷等人的山上看到了那颗屈辱之心。
在韩烽看来,只要有一颗屈辱心在,就还不至于无可救药。
这样一直满怀屈辱的溃兵,倘若能重燃他们的斗志,所能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和拼搏精神定会令人震惊。
当然,这其中必定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去走,他们打的败仗太多了。
“大敌当前,临阵脱逃,与逃兵无异,应军法处置。”
韩烽低沉的声音在整个破庙骤然响起,原本神态各异,无不忙乎乎着收拾自己行囊的溃兵们怔住了。
这道声音不止是现在,曾几何时也经常在他们的梦中响起,将他们惊醒,生出一身冷汗。
但此刻回过神来,姜龙一行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二人莫不是傻了,在这里说什么疯话。
姜龙收拾的速度很快,这家伙的物资似乎最为丰富,身上足足背了几大包,第一个迈开腿就朝着庙门口走,一边走还一边冲着韩烽喊道:“喂,兄弟,你挡我道了,让让,让让。”
韩烽并不回答,只是对和尚说道:“拦住他。”
“是。”
和尚的个头不低,可是比起壮实的姜龙,似乎还低了个脑阔底儿,他挺起胸膛挡在大包小包的姜龙面前,同时也挡住了出这个破庙的唯一出口。
姜龙纳了闷了:“我说兄弟,小鬼子都来了,咱抓紧时间跑路啊,不是你挡我做什么?”
和尚仰着鼻孔道:“兄弟,对不住了,这是三哥的命令,俺只能执行。”
姜龙身后的溃兵们继续收拾行囊,一边等着看热闹。
“三哥?啥玩意儿啊,不是你要是再这么挡着道儿,我可得削你了。”姜龙说着将自己的大包儿小包暂时放在地上,晃了晃肩膀,似乎很久没和人干过架了。
这大敌当前,他竟和和尚打起架了。
只是这姜龙虽然在一众溃兵中凭借这一双拳头,足以耀武扬威,也只是在军队里练过几天儿,外加上身体的壮实让他具有先天的优势。
可是在少林寺出来的和尚面前,姜龙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仅仅是三分钟过后,一众溃兵们在惊愕中长大了嘴巴。
看着短短三分钟之内在地上摔了N次狗吃屎的姜龙,溃兵们莫名地觉得解气,痛快,又夹杂着同情,同时发现了一个不容置喙的事实。
即使是他们这队伍里头最蛮横,拳头最大的姜龙,也根本就不是眼前这和尚的对手。
和尚打姜龙,就像是个成年人在欺负孩童一般,差距之大可想而知。
第N次摔在地上之后,姜龙已经有些鼻青脸肿了,他开始耍混,赖在地上,再不起来。
和尚道:“说实话,你挺抗揍的,俺好久都没有见过你这么抗揍的了。”
姜龙:……
“你起来,俺们接着打。”
姜龙吓了个哆嗦,连忙摇头,干脆和死尸一般停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
能把彪悍的姜龙打到彻底的拜服,这和尚也真是够厉害的。
韩烽这时开了口,话语郑重,“兄弟们,都先把你们手头的行囊放一放吧,听我说两句。”
“这人儿到底想干啥?”
“不知道,八成儿是个疯子,小鬼子都来了,还不紧着逃命。”
筐瓢不准备理会韩烽,他们这些老油条油盐不进,可紧接着他就看到韩烽身边的魏和尚从腰上掏出了两把匣子枪。
筐瓢连忙将行囊放下,老老实实的听韩烽讲话。
其他人也多半这样,从魏和尚掏出那两把匣子枪并守在破庙门口开始,所有人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两把匣子枪也就那几十发子弹,溃兵们若是一窝蜂的冲出去,韩烽和和尚自然也挡不住。
可关键是溃兵如果还有这种勇气,也就不是溃兵了,谁愿意做这提前送死的几十个呢?
偌大的破庙一下子安静下来,溃兵们被逼迫着在韩烽面前老实起来。
姜龙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老老实实的和众人一样站在旁边儿,特别是离和尚稍微远了远。
韩烽朗声道:“98军昔日何其辉煌,也是一支享有声誉的主力军,特别是晋南会战结束之后,11个军都溃败了,只有98军还在坚持抗战。
原本我以为,当然,不只是我以为,是世人都以为,坚持抗战的98军弟兄们定然个个都是舍生忘死,保家卫国的仁人志士,抗日之英雄。
可今天你们让我看到了什么?是一支涣散的,毫无生气的,毫无自信的,毫无廉耻,甚至连最后的屈辱之心都快丢掉的溃兵。
吃着最肮脏的食物,喝着最肮脏的水,甚至去向手无寸铁的百姓去偷去抢,作为一个兵,就连不离身的枪都给弄丢了。
你们过着最昏暗的日子,准确的说,在你们自己看来自己已经不是个兵了,除了那一段惨败的经历和记忆之外。
你们像是地老鼠一样,在这破庙里苟活着。
你们知道你们现在在周围的百姓看来像什么嘛?就像是一群囊虫,一群臭虫,一群赖死赖活的废物。
仗打成这个样子,我要是你们,早他么找堵墙撞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