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少尉一直认为自己才应该是这只骑兵连的实际领导者。
出身军人世家的巴格利少校只不过拿这里当做暂时落脚之地,绝不会满足一个小小的连队编制,在拿到实打实的战绩功勋之后,很快便会通过家族运作升任更高职位,挂上几颗金灿灿的将星才是这位大人物的终极目的;
至于那个陆军之星欧格伦,虽然让吉姆异常嫉妒,但面对实打实的战绩和对方在军中乃至商界的关系,就连巴格利也拿他没什么好办法,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少尉了,不过好在欧格伦也和巴格利一样,不会按部就班的升迁,所以最终连队长官依旧是自己。
这次屠杀红藩行动,不但让巴格利少校升迁在望,最美妙的是欧格伦负气离军行为与逃兵无异,哪怕再次回到军队也可能继续留在第七骑兵旅。
上帝保佑吉姆!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最好的状况发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群该死的红藩阴魂不散!
在林中奔驰的吉姆少尉心中愤怒逐渐压过恐惧,双腿紧紧夹住马匹,手持步枪频频向空无一物的身后射击,嘴里不停大声咒骂道:“天杀的异教徒、肮脏的畜生,来吧!活着的时候我能杀光你们,死了能拿我怎样!来啊,上帝在上,下次我会用火把你们烧的干干净净,彻底净化你们这些邪恶的红皮野兽!”
眼前越发稀疏的树木表示,用不了几个呼吸便能脱离丛林山丘进入戈壁之中,吉姆松了一口气,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随着皮肤铺散开来,似乎正随着主人心情变化而雀跃。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幽深的丛林,下定决心召集所有人彻底毁掉这里。
一只突兀出现在眼前的脚面却把他重新踢回深渊,他甚至隐约闻到靴子上历任主人留下的强烈刺鼻气息,紧接着,硕大的鼻头已经被自己的鲜血灌满,随着倒飞而出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血色抛物线,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干脆的昏了过去。
空山一叶从树上一跃而下,平滑的面颊有些凹陷,双唇紧闭盯着地上的雀斑军官,原以为这次来的应该是全程与夏延部落交流的欧格伦,却没想到是这种小角色。
“罢了,反正很快便会问清楚的……”
吉姆少尉是被头皮传来的剧痛活活疼醒的。他闭着眼睛忍住疼痛右手摸向腰间,这只不国是一个合格军人遇袭后的下意识动作,但胡桃木枪柄传来的温凉触觉让他一惊之下忍不住狂喜,“竟然有这么蠢的匪徒?去死!”
握枪在手正准备狠狠给抓住他头发的家伙几颗子弹,却被一个朦胧中有些熟悉的马靴后跟一脚踢中手腕。
“咔吧”一声,断了。
背对雀斑少尉的空山一叶脸上没有任何波动,手依旧死死攥住对方头发向前拖拽,就像一个扣住一尾壮硕大鱼鱼鳃的老渔民般稳定,丝毫不管对方抱着手腕翻滚哀嚎。
“到了啊……说了不会让你们久等。”空山一叶心中默念一句,手臂一抖,把手中的美军小军官扔在他的同伙旁边。
“少尉!”“你也被俘了?该死的匪徒!”“你这表子养的杂种,你最好祈祷不要让琼斯大爷脱困,否则我发誓会把你的头拧下来塞进屁股里。”“这位匪徒先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要知道执行任务的士兵身上可没什么钱财,你是不是也盯上这群红藩了?哈哈,放心,他们的钱都在我们营房的钱袋中,只要放我们回去,赎金足够你过几个月大富翁的日子。”
熟悉的嘈杂叫骂声让吉姆咬牙忍住疼痛,入眼之处,正是刚才吓得他肝胆俱裂的印第安坟墓前,那里,五位属下被一根牛皮绳结结实实的捆成一串,但嘴中各种污言秽语仍旧不要钱一样狂喷而出。
“统统闭嘴,你们这群蠢货!”吉姆一声怒吼,让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知道敢公然袭击他们的匪徒,怎么可能是为了钱!“这位劫匪先生,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你最好立刻把我们放了,美利坚还从没有敢绑架现役军人勒索赎金的蠢货,不想吃枪子就趁着我们战友支援赶来之前滚蛋。”
吉姆晃了晃脑袋,撑住身子站了起来打量着空山一叶的背影,只要不是面对亡魂,他身为精锐军人的勇气还是有的。
“这些夏延人是你们杀的?”一个沙哑难听、没有任何语气波动的声音传来,在吉姆耳中,这种声音更像是两块开合的钢板发出的,其中蕴含的无情味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没有听到回答,空山一叶转过身扫视了几人一眼。
直到这时,他们才总算看到这位胆大包天的劫匪相貌:虽然一身西部牛仔打扮,但拥有一张迥异于西方人的脸,须发蓬乱,显得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阳光都无法从中逃离。
但这一点异象显然没有被这些粗鲁的大兵当做任何威慑力。
“黄皮猪想为红皮猪出头?哈哈哈,你们这些人不滚去修铁路开餐馆,还想学劫匪吗?上帝啊,是你老人家今天在和我们开玩笑吗,哈哈……”
一个士兵放肆的大笑着,竟是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在他心中,不管是拖着猪尾巴辫子的黄种人,还是剪掉辫子的装作文明人的黄种人统统不算人类,威胁性甚至比骡子还要低一些。
“这些夏延人是你们杀的?”空山一叶面无表情,依旧问道,与此同时一脚踹中依旧在大笑的士兵的下巴,骨头碎裂声音覆盖住大笑,只见他身体翻转一圈,脸贴土地,鲜血从口鼻之中流出,很快便染红一大片土地。
“上帝!你杀了马克?表子养的黄皮猪,我……”
话音未落,空山一叶的靴底正正印在这位看不清形势的士兵脸上,受到重击的士兵脖子被折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身体离地向后倒飞而出,被绑在一起的几人滚地葫芦一般撞在一起,但一时谁也不敢再开口喝骂——他们当然也怕疼,更怕死。
“这些夏延人是你们杀的?”空山一叶第三次问道。
看着生死不知的战友,剩下几人再也不敢随意回答,把目光齐齐投射到吉姆少尉脸上,让这位军官感到自己脸上的雀斑似乎都有些灼热发烫。
“这是复仇吗?一定是复仇!”吉姆少尉脑中迅速分析,得出一个让他震惊又不得不相信的事实,否则根本无法解释有人敢公然袭击、杀害美利坚陆军正规军士兵!联想到墓碑上刻的那句话……
他眼珠一转,迅速斟酌语句,拿出应对巴格利少校的态度,恭敬道:“阁下,我并不知道你口中夏延人是什么人,不过如果你指的是生活在这里的印第安部落的话……当然不是我们第七骑兵旅干的!光荣的美国陆军不会屠杀妇女和孩子,我们是奉命前来侦查的。”
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迟疑,光凭语气,估计九成九的人会被唬住。
“哦?呵呵。”空山一叶心中愤怒几乎无法压抑,但脸上连一根胡须都没有抖动,“既然这样……向你的上帝发誓吧。”
“我发誓!上帝在上,这些印第安人的死与我们无关!”吉姆少尉挺起胸膛,誓言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在这一刻,他脸上雀斑如同星条旗上的星星般庄重圣洁。
空山一叶愣住了,经历过众多世界的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对谎言有了十足免疫力,但眼前这位再一次刷新了他对人性的认知。
微微摇头,空山一叶忍住令他有些窒息的恶心,自言自语轻声说道:“你左手上两颗戒指其中一颗是属于夏延人酋长凯特尔的,与他稚羽头冠一样,是属于酋长身份传承之物,莫非你是下一任酋长么……”
没有理会吉姆少尉颤抖的双腿,空山一叶继续用他那独特的沙哑嗓音轻声道:“这几位大兵身上同样有夏延人独有的物品,你们骑乘的军马与村落中遍布的马蹄印一致,如果这些还不够……”
他把手伸进裤兜中摸索几下,在吉姆面前张开手掌:“是否因为太过兴奋,所以领口的制式纽扣都被崩断了呢?”
毫不犹豫,吉姆少尉在空山一叶伸手的一刻掉头狂奔,但只两步之后便被一双大手揪住头发重重摁倒在地。
“上帝在你们这种人眼中屁都不是,人命也一样,除了钱,你们还知道什么?”空山一叶平静的把不断挣扎的吉姆扯回,一脚踢碎他的膝盖,任他在坟前滚来滚去。
对惊恐看着他的三个士兵道:“从头到尾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发声的。当然,我很愿意你们中有硬汉存在,这样折磨起来才更有趣。”
“都是巴格利少校的命令,对,还有吉姆少尉,是他们计划洗劫红藩把土地卖给商人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毫不犹豫的把上司供认出来。空山一叶几次出手根本不像正常人,不是速度力量技巧这些外在,而是心理。在他看来,眼前的人根本不能算人,更像披着人皮的机器。
“我知道的最清楚。”另外一位紧接着说道:“我和欧格伦上尉护送商队来过这里,原本是想与印第安人公平交易的,欧格伦上尉不同意巴格利少校的命令,我也不同意,但不敢像他一样抗命,我们是无辜的!”
“吉姆杀了至少三个,战前还说要活捉一个小的把皮剥下来做靴子”最后一名士兵不甘示弱没错,指着吉姆叫到:“我亲眼看到他把一个小女孩的头砍飞出去好远。”
空山一叶心中一痛,闭上双眼静静听着三人大肆推卸责任,整个事件脉络也逐渐清晰。
“哈哈哈哈!你们这几个蠢猪,以为这样就能活命吗?这魔鬼从来就没想过要放了我们,你们说的越多死的越快,哈哈哈,下地狱的时候咱们一定是邻居。”吉姆又哭又笑,相比这几个看不清形势的蠢货,他清楚的知道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无论如何眼前之人也不会放他们活着离开此地,他明显是为复仇而来!
听到吉姆的话,三名士兵立刻闭嘴挤作一团,惊恐的盯着空山一叶。
空山一叶一言不发,闭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
只有吉姆少尉仍然疯狂咆哮:“在这里我能屠了这群红藩,到下面我大不了再杀光他们一次,有本事你也跟我一起下地狱去阻止我,哈哈哈,黄皮畜生红皮畜生统统都是畜生,肮脏、邪恶、愚蠢,披上衣服也不是文明人,你们做奴隶都不配,你们永远都是野兽。我们冷了就剥了你们的皮做衣服,饿了就吃你们的肉当粮食,上帝保佑我,上帝保佑美利坚!”
空山一叶缓缓解下背后的长船厂光横放到膝上,闭上双眼盘膝坐下,极力压抑自己的杀意。
懂得对落难者施以援手,懂得公平交换,懂得感恩,怎么可能是野兽!而残忍屠杀了这些印第安人的第七骑兵旅士兵才是真正的畜生!
杀光他们为夏延部落复仇么……如果佐奈在这里她会怎么说,或许她亲自抽出剑递到自己手中,平静的说一句:“畜生算不得人的,夫君。菩萨不但不会降罪,反而会为我们祈福呢!”
“佐奈……”空山一叶喃喃的吐出了他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再也不愿回忆的名字,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与自己交换土豆的印第安小女孩,清澈的双眼尽是对陌生世界的好奇,怯生生样子几乎没有任何正常人狠心将她斩掉头颅。
伴随着吉姆少尉越发恶毒的诅咒,空山一叶身上杀意一丝丝从毛孔中浸入空气,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虚幻起来。
胖乎乎的小女孩咬着手指流口水的模样和定格生前最后一个惊恐表情的头颅在空山一叶脑中猛然撞击,对佐奈做出的、已经十年不杀的誓言,那道被爱与关怀构成的禁锢杀意的壁垒——终在此刻彻底溃散。
空山一叶对那名少尉点了点头,浑身上下散发所有杀意全部收回身体,让他看起来像一坨没有任何感情的钢铁雕塑,他竟然点了点,张嘴说道:“不错,既然你们认定他们是野兽,我现在认定你们也是野兽,我一样会用你们对‘野兽’的方式对待你们。”
空山一叶握住长船长光站起身,对着被他绑在一起、仍旧清醒的三位士兵道:“虽然就这样杀掉你们与仇恨不对等,但……算了,偶尔我也会仁慈一下的。”
他轻快的抽出被封印已久的老朋友,似乎感受到主人心意,长船长光修长秀丽的刀姿在午后阳光下跳跃着一束束令人悸动的白芒,一闪之下,五个或歪、或躺、或跪的士兵头颅齐齐落地,几股鲜血像泉水般从几人断颈中汩汩流出,不一会,原地只留下一小片略显滑腻的血色污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正贪婪的吸收着。
空山一叶振动手腕甩干剑身血迹,心中既无得偿所愿的舒爽,也没有愤而破誓的纠结,只有一团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纯粹杀意——如果杀意也能用清澈来表达的话。
地上几个掉落的头颅,就像……就像上个世界中寄给比古清十郎的那只被他削断的酒杯,自然而然,无碍无挂,不像是被利刃斩掉,而是被命运自然“摘取”。
如果比古在这里,一定会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这远比空山一叶那些“目剑心眼”“瞬狱杀”“无限次元斩”之类的绝技更让人难以触碰,甚至无法被想象。
毕竟招式奥义可传授,境界却无法学习,只可自身体悟!
“度苦厄、了生死、成大觉……这究竟是杀之道还是菩萨道……”空山一叶心中感叹,难道自己的道终究是落在自己一直极力压制的杀戮之道上了吗?
“这算度得什么苦厄,不过是单纯的了却他人生死的复仇罢了,怎可能让我的剑道成大觉,或许只是错觉吧……”空山一叶有些迷茫。
“你、你这个恶魔!上帝会降下神罚把你劈成一滩腐肉……你是魔鬼,上帝一定会消灭你……”
沉思被吉姆少尉惊恐的吼声打断,只见他一只手撑地拖着断腿向后蹭去,嘴里神经兮兮的叫嚷着“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他的火焰必不照耀”这类圣经箴言。或许直到此时,吉姆少尉才终成为一个最最虔诚的信徒,期望立刻神雷下凡把眼前恶魔彻底净化掉。
还有这个家伙……空山一叶冷冷看了吉姆少尉一眼,“无论我追寻的剑道是怎样的,今天不会让你那么轻易的死,这并非是道,而是仇!”他心中默默想到。
“我很希望你们那个上帝站在我面前,让他亲眼看着,看着我抽出你腰间匕首,把冰凉的刀刃轻轻放到你脖子上……”
空山一叶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看他能否来救你,此时、此刻,无论上帝神佛,谁来阻止我,我便杀了谁。”
平静又似乎带着无穷力量的狂妄之语,让吉姆仿佛中了定身咒语,任凭刀锋划过脖颈皮肤,这时的少尉早已没有任何反抗勇气。
“你在世上还有5分钟时间,我会用刀在你的脖子前后四周一圈圈的划,每次深上一丝,预计转满273圈后,你的头才会掉下来,为什么是273圈?因为这座坟墓下埋着273名夏延人!放心吧,我的手艺很好,无论多柔软的鱼肉我都可以把它切的和发丝一样薄……”
空山一叶无悲无喜,话未说完,锋利的匕首已经在吉姆脖子上转了两圈,鲜血顿时流出好大一片,那个刚才还一副疯汉模样军官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声音,和杀鸡时发出的声音没什么两样——但鸡比他强的地方在于不会大小便失禁。
刀转了十圈不到,这家伙瞳孔已然失去焦距,口涎顺着脖子汇合了鲜血一直向胸口流去,全身肌肉彻底松弛,虽然还未失去生命体征,但显然,他的灵魂已经彻底离他而去。
看着似乎变成了植物人的雀斑少尉,空山一叶意兴索然的扔掉刀子,拽着他的头发向外拖去。
第二日清晨,小镇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竖起的一个用圆木邦成的十字架,上面挂着一宿未归的雀斑少尉,在他脖子上还挂着一块从衬衫上扯下来的破布,上面用血写就一个硕大的阿拉伯数字——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