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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2、将铸大错

    762

    廿廿也没想到,广兴的事儿愈演愈烈。到后来,竟发展到廿廿都始料未及的地步。

    ——因皇上的大发雷霆,朝野内外皆知,于是内外群臣都纷纷上奏,弹劾广兴种种。

    面对如此多的奏本,皇上对广兴曾经的信重终究动摇,因皇上多年来多次派广兴以钦差身份外出办案,尤其是在山东、河南几省居多,故此皇上传谕山东与河南等地方,命地方官员重新审查当年广兴在当地办案之时,可有不合规矩的行径。

    这一查便不得了,各地都查出广兴出外办案途中,需索靡费,前后共计数万两之多!

    皇上随即命令查抄广兴家产。

    结果查出来广兴家不但田地广阔,而且财物也甚巨。除了现银及借出存账银七千余两之外,又寻访出存放账局的白银三万七千两。

    白银之外,还有整根的如意六柄,洋呢、羽缎等贵重的料子一千零数十件。

    因查出来的这些白银,存入账局的时间多在嘉庆十一年八月以后、嘉庆十二年十月以前,而这段期间正是广兴在山东查案,故此正与前头山东地方官查出的需索靡费的数万两白银的数目对上了!

    曾经首告和珅的功臣,自己也成了大贪官!一时之间朝野内外,一片哗然!

    皇上也是雷霆震怒,从和珅之后,连廿廿都未曾见过皇上发这样大的脾气。

    廿廿知道,广兴罪责难逃,皇上必定严惩他去。

    只是,廿廿也没想到,十二月的时候儿忽然传来消息——皇上派大学士会同刑部堂官严审广兴,最后定下的刑名竟是死刑,且是问绞!

    当廿廿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儿,也愣愣坐了好半晌,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广兴为人一向有些倨傲,甚至他是当真连廿廿这个中宫都敢不假辞色,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给她这个中宫的所用缎匹中,拨给了数十匹不可用的酱色纱来!这广兴为人的狂妄,对她这个中宫的不敬,可见一斑。廿廿从个人情感上来说,当真并不喜欢这个奴才。

    更何况,因为这个广兴,又使得和世泰刚走马上任总管内务府大臣,这便接连遭受打击,二品的,你是自己心底下对你自己说过许多回了吧?你实则早想劝皇上,或者是为了广兴求情,或者是为了朝廷保一个能用之臣……只是你一直都不好张嘴,以为你知道皇上正在气头儿上,你是怕时机若选的不好了,反倒让皇上更生气了,是不是?”

    廿廿心下一颤,面上已是缓缓笑开,“……总归,姐姐懂我。”

    “这件事我不好张嘴,一来是皇上在气头儿上,二来这件事儿的发端,也与我有关。起初还不是因为广兴克扣内廷缎匹用度上起的么?而这事儿,朝野内外都知道,是他不奉我的传谕之故,且略有挟私报复之意,在拨给我的缎匹里加了几十匹不可用的酱色纱……”

    “既然此事是因我而起,且内里还牵扯到了和世泰,我便着实不好在皇上面前张嘴。可是我却绝想不到,广兴后头又牵连出这么多贪墨之事来,甚至这么快便要问绞了!我没法儿看着这事儿就这么发展下去,我当真是心急如焚了。”

    廿廿在庄妃面前不必太克制自己,这便一抬眸,眼底都有些发红了。这是一股子急火闹的。

    “……若是犯了国法的贪官,如和珅那样的,那便是死一百次都是该死的,死不足惜!广兴那被揭贪墨了四万两的银子,若是能坐实的话,那就是他自己找死,我也恨不能他早早死了干净!”

    “可是……从他被查出克扣内廷用度,就是十一月的事儿,如今不过一个月就要问绞,这中间只隔了不到一个月去,那这中间查出的这些银子里头,会不会有误会的,或者说有些还没查仔细了的?”

    “总之,作为一个首告和珅的功臣,又这些年得皇上倚重的,只用一个月就坐实了这么大的罪名去,且要问了他的死罪,这会不会有些太快了,甚至于,有些过于草率了?”

    庄妃静静凝视廿廿,“何尝不是……我相信这样的念头,不仅是你和我,便是朝野内外,必定是有多少人心下都有这个想法儿的。”

    廿廿轻轻闭了闭眼,“可是他们,全都不敢说,是不是?”

    庄妃便苦笑了,“瞧你这岂不是说的傻话?你是皇后,是这些年来唯一能拨动皇上心弦的人,可是这会子连你都满心顾虑,不敢张这个嘴的话,那换了旁人,还有谁敢说?”

    廿廿的心下“咯噔”一声,双眼紧闭,似眼睑之上坠着千钧之石。

    是啊,这个时候就连她都不敢张这个嘴,那还有谁还敢向皇上直言去?

    ——因为此时已是年根儿底下,马上正月到了,就是皇上的五十大寿的年头去了。在这样一个对于皇上来说,一生之中极为重要的年份里,他如何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皇上自登基以来,呕心沥血整顿吏治,只要是胆敢贪墨的大臣,甭管是战功煊赫的福康安,还是权倾朝野的和珅,甚至是孝淑皇后的兄长,皇上全都不肯姑息。那皇上又如何能容许一个被自己多年信任、倚重的大臣,犯下如此大罪去?

    且那些银两都是来自这个人奉他的皇命,前去外省办案之时?!

    这不仅仅是干系到朝政国务,更是干系到皇上的颜面啊。所以皇上在办理广兴一案时,十分急迫,颇有些急于要在五十大寿到来之前,就先将这个罪臣处以极刑的意思去。

    皇上的急迫,在这个特殊的节骨眼儿上,又是谁看不出来的呢?那些王公大臣们,食君之禄,也算忠君之事,谁会在这样的时候儿给皇上去捋这个虎须、逆这个龙鳞啊!

    廿廿缓缓深吸口气,“……故此,这件事若是我也缄口不言,那广兴就死定了,是不是?甚至,就算明知道这案子办得有些草率,可是也没人会去提醒皇上,即使来日再查出些委屈来,却也改变不了广兴丢了性命的事实去了,是不是?”

    庄妃也是叹了口气,“这会子是皇上一意孤行,故此即便错了,也只是皇上错了。”

    廿廿闭着眼缓缓点头,“对,现在的情形就是,所有人都在看着皇上犯错,却没人拦皇上一下儿,仿佛都在等着皇上一步一步去将这个大错铸成了去……”

    庄妃略作犹豫,“我瞧着,情形大抵如是。”

    廿廿便深吸口气,倏然睁开双眼,端然坐直,“我是钮祜禄氏,是狼,故此我本不是那面慈心软的人。广兴一人生死,我虽心下有憾,可是我却还不至于就不敢看……”

    “可是,我除了是钮祜禄氏之外,我还是大清皇后!身为妻子,我不能坐视夫君铸成大错,尤其是在他五十大寿这样一个重要的年份;而作为中宫,我便更不能袖手旁观天子草菅人命!”

    听见廿廿说这样一番话,庄妃心下震动,然则并不意外。

    因为皇后她,原本从来就都是这样一个人啊。这个国,这个家,从来在她心上都是摆在最要紧的位置上,置于她个人的得失荣辱之上。

    庄妃虽不意外,却还是轻轻皱眉,“只是……你自己方才也说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当真不好张这个嘴。”

    廿廿点头,“我犹豫过,也权衡过,可是这个时候儿若我都不劝皇上,还能指望谁?在群臣都缄口不言之时,便唯有我这个皇后来劝谏皇上。否则,我大清,还要我这个皇后作甚?”

    庄妃心下激动,却还是抓住廿廿的手,“……或许还不用这么着急。毕竟现在传出来的消息,不过是大学士和刑部堂官议了死罪,这还得报到皇上跟前去,由皇上定夺不是?现在皇上还没定夺,至少还没下旨呢,那便还没成真。”

    廿廿静静微笑,“……若是等皇上已经下了决断,旨意传下的话,那皇上的大错便已铸成了。我到那时,即便攒足了勇气去劝,又哪里还来得及了?”

    “皇上是天子,君无戏言,倘若已然下旨,那便哪里还能收得回来了?”

    庄妃不由得也是摇头,“你便再是皇后,终究是深宫妇人,这些话原本该是那些前朝的男人们去说的!便是旁人不敢,咱们二阿哥呢,身为嫡长皇子,二阿哥难道这时候儿都不出言劝谏皇上,反倒要坐视皇上铸下大错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