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中央的灵堂上,香火鼎盛,桌上的香炉里三支粗壮的香安静燃烧着,昨日还空着的草垛子此刻被一双双大小、胖瘦各异的膝盖占据地满满当当,此时已经是深夜,灵堂中依然跪着一群人,安安分分跪在原地,细细一看,只觉得各人脸上写着虔诚,还有敬畏,只是没有一人敢抬头看立在中央的棺木,尤其以为首穿着重孝的妇人,更是跪在最边上,几乎靠近白色的幔帐,那妇人有些战战兢兢,隐藏在宽大衣袖里的纤长手掌细细伸出来,悄悄将一旁垂下来的幔帐攥在手心里,越攥越紧。
她面色惶惶跪在一旁,不敢抬眼,再也没有昨日之前那样张狂放肆的神态了,眉宇间出现淡淡的惫态,耳边是旁边同样穿着孝服,在守孝的丫鬟小厮们在窃窃私语。
“哎,你知道吗,听说昨日夜间老爷显灵了!听说有人刚过来就看见棺盖大开,老爷直着身子坐了起来,脸色青紫,十分吓人!”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怪不得昨个晚上都睡死过去了,原来是老爷一个人孤单的紧,又没有人陪,所以才发了怒!”
“张大爷向来懂这些八卦阴阳之论,他说是因为夫人太怠慢了老爷,昨日众人都醒来之后,唯独只有夫人衣衫有些凌乱,说是不守妇道,老爷来怪罪了!”
几个人低着头,一边斜眼看着跪在边上的妇人,一边指指点点。
听得那妇人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道当真是那个老不死的显灵了?昨日醒来之后,她身上的衣服莫名其妙松了许多,像是被人……
难不成……她猛地摇了摇头,强装镇定地摇摇头,不可能!
要是那人真这么有本事,早就发落了自己,也不至于落得个死的下场,可是……她脸色极为难看,昨夜的事情太过诡异,先是整个府中的人莫名其妙昏死过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醒了过来,起初也怀疑是进了小毛贼,可是细细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丢,只有自己的衣衫凌乱了些,难道真是……老爷?
活人她不害怕,可是死人可就另说了。她抬头,往四周扫视了一圈,整个灵堂灯火通明,但就是越看越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甚至身边一同守孝的丫鬟小厮的脸也在四周摇晃的烛光中摇摇晃晃、扭曲起来。
越看越心惊,越想越害怕,她抬眼在四周一律穿着白衣的身影中搜寻着,最终眼神落到了其中一个身影身上,对上那人刚抬起来的双眼,心中才觉得安稳不少,她朝着那人递了个眼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后院走了过去。
在她走后不久,一道壮硕的身影也随之跟了上去。
“你叫我干什么?!”
门刚被从外面关上,男人不耐烦地抱怨声响了起来,一边不放心地开门朝外面张望着。“明日便下葬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日。”
妇人委委屈屈地咬着嘴唇,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看着面前男子的背影,满腹的委屈,“我……害怕……你也听见了,他们说——”她说着,指了指外面,一脸惊恐地说道:“他们说的绘声绘色
,说老爷是如何回来的,如何将所有人都弄晕,如何自己从棺木中坐起来的……我真的怕……”
说着,伸手就欲攀上男子的手臂,整个人朝着男子靠了过去,那男子一手将门仔细关好,一手伸出接住女子的身体,飞速掩过眼中的一丝不耐之色,任凭妇人靠在自己的胸前,轻柔拍了拍,劝慰道:“怕什么,我从小在坟头蹦跶,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你也莫信,这都是这些下人们杜撰出来的!”
“可是——”女子的脑袋抬起来,眼泪巴巴地看着壮汉。
“没什么可是的,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退缩,银子可还没到手呢……”男子幽幽打断了她的话,轻飘飘开了口点出重点所在。
妇人看着壮汉提起银子眼中掩藏不住的贪婪和欲望,心中不由得有一丝后悔,当初若不是他勾引自己,说老爷年老,不会疼爱女人,自己这才鬼迷心窍偷偷与他好了。如今看来,这也是个贪财好利的小人,对自己的那点好未必就是真心。她情不自禁懊悔起来,老爷虽老,却也对自己真心实意——
她看着壮汉的眼神,心中渐渐悲凉起来,似乎能预见到自己未来的日子。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唰!”地一声屋内的烛光忽然一下子全灭了!黑暗瞬间将整个屋子填满。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那妇人吓得尖叫起来,大汉则显得镇定地多,推开妇人抱着自己的身体大步走到门边,摸索着,两手攥住一左一右门环,伸手使劲一拉。
然而,手刚碰到门环的时候,却惊叫一声,如触电般缩了回去。
“嘶——”他大惊失色,那门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怎么回事?!”他心中有些不安,慌慌张张地大喊道,“门怎么打不开了!”
“会不会是老爷回来了?!”那妇人一脸惊恐,结结巴巴地边哭边说。然而,被大汉厉声呵斥:“闭嘴!那老东西都死透了,怎么可能回来!”
幸亏屋内一片黑暗,不然妇人就会发现,此刻大汉的脸色极为难看,一双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惊惧、狠毒、疯狂在他脸上不停地切换着。
如果说现在他只是惊惧恐慌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就足以直接让大汉尿了出来。
夹杂着女子呜咽的声音,屋内的右角忽然亮起了一道刺目的白光!
与此同时,正对着床的窗户忽然吱吱呀呀地打开了。顿时一阵阴风从外面灌了进来。
两人一怔,猛然间在黑暗中遇到光明,皆是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挡眼睛,然而有什么东西像雪花一样飞了进来,直直落到了两人的手掌上、身上。
两人颤颤巍巍地将眼睛睁开,透过指缝,那空中飞舞的赫然都是白花花的纸钱!
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在刺目的白光中,身上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外衫,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袖子和衣摆处还不停地往下滴着水,滴滴答答一直蔓延到两人脚底下。
妇人只觉得身下一凉,撑在地面上的手掌似乎沾到了
什么冷冰冰、湿哒哒的东西,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这时才看清了,那哪里是什么水,分明就是黑红色的血液!像是流了很久,却十分诡异地没有凝固。
妇人几乎忘记了呼吸,呆呆地朝上面看去,那是一张青紫色的脸,毫无生气,皮肤像蛇蜕掉的皮一样皱皱巴巴地贴着骨头上,眼窝深陷,一双眼珠子几乎要凸起来,瞳仁漆黑,而那周围的眼白竟赫然是如地上的血那样的浓重的黑红色!
那张脸她认得!
“老——爷?!”
妇人大喊一声,忘记了呜咽,两眼直接一翻,直直朝后倒去!
大汉也同样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面前坐在光亮中的男人,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惊惧着连连摇头后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是谁?!”
坐在白光中那人对着他一笑,大汉刚退了两步,后背结结实实挨到墙壁上,又瞬间弹了开来,四周竟像是火一般灼热,他看着面前的“老爷”,“这是什么地方?”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那“老爷”缓缓嘶长着声音,干枯青紫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侧耳,像是尖长的指甲在大理石上使劲刮擦发出的声音,听的人心惊。
妇人猛地咳嗽了一声,幽幽醒了过来,刚醒来就正好听到“老爷”的声音,吓得她连忙跪下求饶。
“老爷,饶命啊,老爷!”
大汉眼睛瞪得极大,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看着“老爷”,纵使不相信鬼神之说,可现在这鬼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不由得他。
“李氏!刘齐!你们二人可知罪!”只见“老爷”原本干枯嘶哑的声音猛地一变,厉声喝道,声音极大,像是装了扩音器一样,回响在狭小的室内。
大汉直接两腿一软,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猛烈磕起头来,连声求饶:“老爷,这可不怪小的。是您自己主动要去的。与小的无关呐!”
妇人则直接瘫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地遮着脸,也是一样磕头求饶。“老爷饶命啊,老爷——”
“住嘴!若是没有你们两人狼狈为奸,老爷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只见那“老爷”直接脸色一变,伸出双手握成拳头,直直看着跪在地下的奸夫淫妇,“一五一十从实招来,若不然——我就将你们一并带走!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就等着下地狱被火活活灼烧吧!”
“老爷!不要啊,我说我都说!”妇人几乎要哭地晕死过去,连忙点头,发发髻散乱也顾不上,此刻心中只有满满的后悔。
一旁的大汉忽然猛地转头,伸手直直指向了身旁的妇人,厉声喝道:“贱人!是你先勾引我,害死老爷的!”说罢,又伸脚狠狠在夫人身上踹了一脚,然后急忙转过头来,像条狗一样往前跑了两步,眼神中闪着光,“老爷老爷,这事可跟奴才没什么关系啊,是夫人!是夫人先勾引的我!”他急忙对着“老爷”伸手胡乱拍了拍胸口,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老爷,老爷!这么多年,我可是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