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多数人来说,等分到自家的麦子全部入了粮食囤,该得的蔬菜瓜果也都抬进了门,麦秋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结束了。一想到家里堆得满满的几个粮食囤,还有一筐筐新鲜的土豆、辣椒还有绿生生的豆角和丝瓜,大家伙儿连走路都轻快了好些,说话的时候嗓门都不自觉变大了。
哪怕平日里抠抠索索的人家,都舍得磨上一袋白面,蒸几锅馒头或是擀几次面条,像曲仲冬家这样的,更是连着七八天吃白面做的吃食,饺子、烙饼和炸酱面轮着来,日子美的呀,就跟过年似的。
家里的日子过得这样好,曲仲冬他们当然不会忘记县城的曲一一,磨面的时候就特意多磨了一袋给她预备着,然后特意挑了个周末,趁着大早上还算凉快的时候就叫曲长湖骑车出发了,后座上帮着一整袋面粉,面粉上头放着的柳条筐也被拴得结结实实的,那些蔬菜水果的,装得那么满也掉不出来。 也是巧了,曲仲冬刚进大院没多久,趴着窗子正蔫哒哒朝外头望的冉援疆一下子就瞧见他了,俩眼就跟被点亮的灯泡似的,把蒲扇一扔,撒丫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小舅来啦,有,有西瓜啊啊啊!”
冉援朝也来了精神,这会儿他也不嫌外头热了,紧跟着就冲了出去。
别说这小哥俩了,就是家里四个大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样的天气,要是能吃上凉水镇过的西瓜,一口咬下去,有点凉,清清甜甜的,又有那么多汁水涌出……那滋味该有多爽啊!别看他们在城里生活,工作也体面,弄点布票、糖票工业券啥的并不是什么为难事,可要想在大热天想吃西瓜解解暑,那可不好抢。
“你咋拿了这么多东西?!家里还够吃吗?”出门来接幺弟的曲一一吓了一跳,一时间都忘了身旁还站着公公婆婆呢,她伸手按住了曲长湖解绳子的动作,拧着眉头说。
“你就放心吧,咋可能不够吃!”曲长湖咧嘴一笑,他把今年生产队大丰收的事儿跟曲一一说了,“昨天爸把院里那几个西瓜挨个敲了一遍,挑了个熟得最好的,框子里头还有七八个桃儿,拿粗布垫着呢,不过这么着也难免蹭破点皮儿,不行就赶紧吃。” 不用他说,曲一一他们都闻到了,那股清甜醇美的桃子香气使劲儿往他们的鼻孔里面钻,勾得他们的哈喇子直往外涌。其实除了曲长湖提到的这两样,柳条筐里面还有好些东西——黄澄澄的大土豆、红艳艳的西红柿、绿生生的嫩豆角还有头上顶着黄花的八棱丝瓜和墨绿中搀杂着白点的大倭瓜。
咕咚……
咕咚……
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冉家人有点晕,不是晒的,是美的。老天爷开眼啊,这样好的亲家,偏叫他们赶上了,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吧! 等曲长湖走的时候,援朝和援疆那叫一个不舍啊,恨不得都不上学了,就想跟着回去。他们俩起码跟曲长湖叨咕了七八遍大秋假的事儿,小哥俩都打算好了,一放假就过去,住上一个月再回来。
“你俩住到开学前一天都行,大秋那会儿能吃的更多,煮花生、烤玉米棒子、蒸红薯,还有沙果、酸枣、柿子,如果碰上生产队组织人上山采秋,你俩还能吃到野葡萄和野草莓呢,哦,对了,到时候生产队还要捞鱼分鱼……你俩要是赶上了,就叫你小舅妈给你俩做个糖醋鱼。”临走前,曲长湖还不忘馋馋援朝和援疆。
小哥俩:口水滴答滴答……
不只他们俩期盼着大秋的到来,六生产队的谁不期待呢,要是玉米、红薯还有棉花的产量也像是麦子似的,跟去年一比翻了倍,那他们肯定能过个富裕年,不过有盼头归有盼头,日子还是得一天天过的。
有句话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子久了,和小曲宁有关的一些事儿还是被漏到了外头,不过因为之前破四旧运动搞得轰轰烈烈的,倒是没人敢把这个拿到名面上传。 但是人活在世上,总会碰到几个傻叉的。
这天,曲仲冬家就被一群小将堵了门口,领头的那个半个小子脸上红润润的,瞧着像是热血上头了,他直接从围观的人群中揪出了一个猴精猴精的中年人,义正辞严的对过来查看情况的曲仲冬说:“我们接到刘贵三同志的举报,说以曲仲冬家为主,双曲公社地六生产队集体参与,正在搞封建迷信复辟活动,你是曲仲冬是吗?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没话说的话,同志们,给我——”还没等曲仲冬开口呢,这个小将又继续说,手臂一挥,就要下令。
“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就是人多势众嘛,曲仲冬可不怕,“我就想问问,你们调查清楚了吗?除了这个人说的话之外有事实证据没有?没有的话,那就是污蔑!”
这些小将快被噎死了,但他们又没法反驳曲仲冬。 “我们就是过来调查的。”领头的小将气势弱了下去。他们倒是想拿实证甩曲仲冬一脸,但是没有,也只能把刘贵□□出来,叫两方对峙。
“我,我,我是听春生媳妇儿说的——”刘贵三被曲仲冬盯得心里发寒,他赶紧后退了两步,缩到了这群小将中间。其实这会儿他已经快悔死了,本来他以为悄么声的告个黑状就能拿好处了,没成想这群小崽子居然揪着他过来,就他现场指认,可把他坑苦了!
“她是我姨家的妹子,前阵子她回娘家的时候说的,曲仲冬家的小娇娇出生那天野猪直接送上门了,之后连带着整个生产队顺风顺水的,鸡鸭鹅下蛋多了,麦子的亩产都到七百五十斤了……这些都是她亲口说的。”刘贵三立马把消息来源给供出来了。
人群中,春生媳妇儿差点没把牙给咬碎了,心里直骂刘贵三傻叉。
“我没说!”被旁边的人推出来后,春生媳妇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说,她真恨不得把刘贵三给撕了。她的确跟娘家说过小曲宁的事情,但那是喝醉之后说秃噜了,没想到这个表哥就记下了,居然告到了革委会那边,完全不顾她这个表妹的死活。
“你,你!你这是说瞎话!”刘贵三快疯了,咋,咋能不认呢,不认的话,他可怎么办。
“我说瞎话?我看你才是丧了良心吧,不就是上回你来借粮没借给你吗,你至于这么害我害我们整个生产队吗?!”春生媳妇一不做二不休,反手就给刘贵三扣了个屎盆子,而其他人没有半点怀疑。
“我不是,我没有,她瞎说的!”刘贵生跳着脚才辩解呢,不过好像没啥用,这些革命小将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了。现在他真是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只能死咬住曲仲冬,盼着能挣出一条出路来,“你们要是不信我说的话,就去搜搜他们家,肯定能搜出东西来。”
他也是在赌,他就不信了,曲仲冬家能真干净到一点毛病挑不出来。
“二哥哎,二嫂哎,你们怎么就走的那么早啊!”其实那些个小将也挺为难的,他们心里更偏向曲仲冬,可眼下都被架到火上烤了,又不好退一步,正纠结着呢,就有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冲了出来,一屁股坐到了曲仲冬家的大门前,连哭带喊的嚷嚷:“你俩为了革命连命都没了,孩子也丢了,弟弟也不护着了,你们倒是睁开眼看看啊,看看这些小年轻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啊!黑了心肝啊,连烈士家属都不放过……”
他这个调调,与其说是哭,倒不如说是唱更贴切,不管咋样吧,他这一通把大家伙儿的情绪都勾上来了。
人,人才啊!!
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外头那些动静的小曲宁一下子瞪大了眼,乌溜溜水润润的瞳仁里写满了震惊——从前她还有点瞧不起这个三爷爷呢,觉得他好吃懒做,也不咋管孩子,可现在,明明可以不趟这浑水的,他还是站出来了。
三爷爷,三爷爷也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