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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钟离(上)

    “休得放肆!”这时, 吕稷终于走出来, 横刀挡在车前,沉声喝道,“再上前, 休怪兵刃无眼!”

    土匪们哪管他, 为首举刀便砍。却见刀尖寒光掠过,那两人突然发出惨叫,未几, 倒在了地上。看去, 一个喉咙被割开,一个胸膛被刺穿,皆瞪着眼睛,神色可怖。

    剩下的人愣了愣,登时怒起, 朝吕稷围攻过来。吕稷不慌不忙, 刀劈脚踹, 未多时又放倒三个, 亦招招皆中要害。

    见得麻子脸也毙了命,剩下一个瘦弱的土匪露出惊慌失措之色, 扔了刀, 口里喊着“豪杰饶命”,飞也般逃走。

    老张摇头:“你又犯杀戒, 他们虽凶悍, 可想来都是穷苦人, 走投无路才做了土匪。”

    吕稷将地上一把刀捡起来,在老张面前晃了晃,冷冷道:“刃口有缺,他们必是杀过无辜行人,穷苦人失了善心,亦死有余辜。”

    老张叹口气,不多言。

    我看着吕稷,也没有说话。他刚才使刀的路子,颇有章法,却毫无累赘。这并非寻常人家所有,相似的身手我也曾在另一个人那里看过,曹叔。

    老张虽一直和我坐在马车上没有动手,但善后却是麻利。

    他和吕稷将尸首堆到路边,未几,一个挨一个,摆得整整齐齐。

    “都是五尺男儿,父母养这么大,做些什么不好,却来打打杀杀。胡乱伤人不说,如今还赔上性命,也不知家人如何难过。”他一边将那些人的刀收起来,一边嘴里念念叨叨,“我不将尔等埋起来,乃是便与家人认领,亦警醒他人,以儆效尤。天道好轮回,今日狭路相逢,收了尔等性命亦是天意。来生须长些心,天无绝人之路,再苦再累也莫走这般邪道,好好在家养妻育儿,侍奉父母……”

    “老张,”吕稷忍不住,道,“还是快些上路,迟了只怕还有贼人余党来报复。”

    老张叹口气,颔首,将那些刀放到马车上,坐到车前继续驾车。

    我问他:“这些刀收来做甚?”

    老张道:“都是凶器,自是要收起,否则再落入别的贼人手中,岂非又是造孽。”

    我了然。不想这老张还有这般周到的考虑。

    进入豫州之后,道路时好时坏,时而有些偏僻之地。上回遇到的劫匪,就是在一处荒郊中遇到的。

    有了此事,我不敢大意,经过荒凉些的地方,便要四处张望,以防有人偷袭。夜里老张亦求稳妥,尽量到城中的客舍去投宿。

    不过此后的路途倒是顺利,老张亦经验充足,又过了两日之后,我们三人已经过了豫州城。

    至此,往淮南的路程已经过半。我望着远处的天空,心头亦愈加雀跃。

    豫州城乃是豫州的州府所在,城外亦人来人往,甚是繁华。

    老张没有到城中歇息,径自从城外路过,午后,见路边有驿馆,停下来喝茶喂马。

    “你们可知晓,前两日,襄城那边出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我正就着茶水吃干粮,闻得旁边席上的人在说着话。

    “何事?”

    “便是襄城郡郊那几个流窜打劫的土匪。我听闻前两日,被不知名的豪杰正了法,尸首摆在路边上晾了整日也无人敢收。”

    我听得这话,不禁顿住。看向老张和吕稷,二人仍自顾地喝茶用食,似无所觉。

    “哦?那却是好事,谁不知那些人作恶多端,遭殃的人不少。”

    “不知是哪路义士?”

    “我也不知。我就说,这人来人往,必藏着高人。那几人就算官府无可奈何,也总有到头的一天。”说罢,那人叹口气,“豫州从前也是富庶之地,又地处中原,平而广袤,何曾听闻过甚匪患,如今却似家常便饭一般。官府总说剿匪,也不知剿到何时。”

    “我看是剿不清。”一人道,“自前朝大乱之后,江洋匪盗何曾断过。且战乱之时,各处诸侯,谁人帐下无几个收编来的草寇。都是无利不起早,纠集些宵小之徒占些地盘,有了官身便是官,无官身便是匪,呵呵……”

    “此言甚是,靠官府,还不如靠民间义士。听说荆州那边今年闹了蝗灾,好些流民往豫州来了,唉……”

    “说到土匪。”另一人道,“你二人可知夏侯衷?”

    “夏侯衷?不就是那个号称豫州第一匪首的?”

    “正是。”

    “据说他在豫西纠集了两千余人,官府数次围剿皆不成,反被他打败退连连。”

    “哦?一个土匪,竟有这般能耐?”

    “两千余人,”另一人叹道,“豫西之民何辜!”

    “豫西民人?”那人笑了笑,“豫西之民大多不恨夏侯衷。”

    “怎讲?”

    “这便是有趣之处,”那人不紧不慢道,“你们可知,为何官府将夏侯衷视为豫匪首恶?”

    “为何?”

    “嘿嘿,因为夏侯衷素日从劫平民穷人,却专去抢豪富贵胄。就在十日前,他把汝南王儿子的一处田庄劫了,将里面的粮草都分给了蝗灾的流民。”

    “哦?”众人闻言,皆笑起来。

    此事我知道,就发生在我出来前不久。有一日桓瓖去淮阴侯府看望沈冲时,跟他说起过,还嘲笑汝南王子一点用的没有,几个土匪都打不过,就知道来朝廷里哭。

    “如此说来,这夏侯衷倒是个义匪。”

    “行侠仗义的也不独夏侯衷一家。你们可听说过明光道?”

    “知晓。我听闻那些灾患之地,都有明光道的人,每日开仓市粥,逃灾的无人不知。”

    “明光道?这名字甚耳熟,可就是那前朝……”

    “嘘!”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那人的话被突然打断。

    瞅去,只见那几人皆面面相觑,方才说话的人神色哂然。

    “些许闲话不说也罢,吃菜吃菜。”一人招呼道。

    众人皆心照不宣之色,亦各说起别的话语,继续用食。

    *****

    如那几个人所言,从豫州出来,一路上看到的荆州流民越来越多。

    而不久之后,我们再次遇到了打劫。

    那遇事之处并不偏僻,不远处便有富户的邬堡,田舍俨然。

    打劫的人也并非上次遇到的那样,几个人拿着刀凭借地利袭扰行人,而是几十上百的流民拦在路中不让走,就算吕稷拿出刀来也无可奈何。

    为首一个中年人上前,向老张拱拱手,道:“这位豪杰,我等数日无米下锅,豪杰若有钱有物,还请留下些为我等解困。”

    我心里叹口气。前面几个推着小车挎着包袱的行人都不曾被为难,唯独我们被拦了下来。早知道这般麻烦,我就不贪图这桓府的马车,自己到市中找一辆又破又土的驴车也好。

    老张也拱手揖了揖,满面笑容,却是一口荆州话:“诸位豪杰,听口音都是乡人,今日得遇,实乃幸会。”

    中年人愣了愣。

    我也愣了愣,心想这老张果然深藏不露。

    老张继续道:“老丈亲人在淮南病故,特向邻人借来车马,带孙儿往前往探视。走得匆忙,未曾带许多钱物,若众乡人不弃,倒是有几斤米面,赠与诸位,聊表心意。”

    中年人露出狐疑之色,正待再开口,旁边有人道:“既是乡人,几斤米面也太小气了些。我等有规矩,凡遇车马,先敞开了看看,要什么不要什么,我等说了算。”

    这话出来,人群中又有不少人附和起来,更是有几人上前,想要往马车上一探究竟。

    我心中一紧,正要往身后摸刀,忽然被老张按住手。

    只见吕稷策马上前,“锵”一声抽出刀来。

    那几人手上只有木棍,见得这浑身杀气的模样,不由地被镇住。后面的人却不乐意,顿时嚷嚷起来。

    “话我已说在了前头,豪杰要搜这车,只怕不便。”老张仍满面和气,对为首的笑笑,“老叟且问一声,诸位可是夏侯衷将军帐下?”

    中年人目光变了变,道:“你问这做甚?”

    “若是便对了。”老张道,“老叟有些物什,要给诸位看看。”说罢,他对吕稷点点头。

    吕稷将刀收起,却到马车内,将那几把刀拿了出来,“哗”一声扔在那些人面前。

    众人皆露出狐疑之色。

    老张不紧不慢道:“这些刀,都是我等路过襄城郡时,杀孙全等七人所获。孙全等人背信弃义,又滥杀无辜,乃天下人共讨,今日遇到诸位豪杰,正好可代我等将这些刀交与将军,以成心愿。”

    此言一出,连那些嚷嚷的人亦安静了下来。

    “口说无凭。”中年人听老张这般说,却是神色平静,“我等怎知这是孙全等人的器具。”

    “孙全从前乃夏侯将军部下,刀上亦有将军的印记,豪杰不信,自可查验。”

    中年人将目光移到刀上,片刻,让旁边的两人查看。那两人仔细看了一遍,好一会,对中年人点了点头。

    “原来果真遇到了豪杰。”中年人看向老张,露出笑容,道,“不知豪杰来路何处,烦告知在下,回头也好禀报。”

    老张亦笑,将缰绳放下,下车去。

    我忙问:“你要做甚?”

    老张道:“不必担心。”说罢,朝中年人走去。

    我看着他从怀中掏了掏,可惜背对着这边,也不知掏出了什么。他在中年人面前亮了亮,中年人和旁边几人脸上的神色皆瞬间一变。

    只听老张道:“我等今日借此路而过,还请各位豪杰放行,莫伤了和气。”

    中年人已是一副客气的模样,拱拱手:“豪杰哪里话,今日我等不识真颜,却是叨扰了。”

    我坐在马车上,看着他们一口一个豪杰来豪杰去,未几,那些流民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老张走回来,坐到我旁边,片刻,握着缰绳“叱”一声,马车缓缓走了起来。

    “豪杰慢行。”那中年人微笑,在路边拱拱手。

    老张亦还礼:“诸位乡人保重。”说罢,自前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