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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梼杌虎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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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纤慢慢地睁开双眼,透过丝囊空隙朝外望去,见那妖魔在甬道洞口悠荡,探头朝外张望,似乎如释重负。转头望了她一眼,倏然飘来,骨爪一张,纤纤所在的丝囊登时飘然落地,自动翻裂开来。

    纤纤穿着亵衣,白玉玲珑地站在青丝囊中,见那妖魔直楞楞地望着自己,又羞又怒。

    妖魔突然醒悟,赫赫叫了几声,转头不敢看她,指爪比画,“哧哧”作响,那丝囊青丝飞舞,绕着她盘旋穿梭,片刻之间又变为一件紫衣,翩翩飘然。

    妖魔转过头来,爪尖一点,碧光闪烁,她“啊”的一声,喉咙的冰冷之意瞬间消融,全身麻痹感也随之消散,当下霍然起身,怒视妖魔,娇叱道:“你是人是鬼?”原想挥舞折刀,乘隙偷袭,但转念一想,这妖魔既将自己放出,似无恶意,便又隐忍不发。

    妖魔舌头摆舞,赫赫作响,口涎飞溅,见纤纤满脸厌憎,登时一愣,眼白翻动,似乎颇为羞惭。忸怩片刻,朝后飘退,爪尖在空中比画。碧光连绵,形成“虎伥”二字。

    纤纤“啊”地失声醒悟。

    传闻被猛虎吞噬之人,他的神魂必将为虎役使,成为鬼奴虎伥,助虎为恶,替之觅食。除非此虎殒命,否则其魂灵永不能超脱。故世间有“为虎作伥”之说。这妖魔多半便是被那恶兽梼杌所吞杀的虎伥冤魂了。

    那虎伥浑身血污,开膛破肚,手腿白骨森然,想必被梼杌吞杀时,死状凄惨。纤纤虽然任性妄为,却颇为善良,极富侠义心肠,见这虎伥惨状,心下恻然,厌憎之意逐渐转为同情之心,也不再害怕,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虎伥畏缩羞怯,见她非但没有厌惧,神态反而转为温柔,登时大为欢喜,抓头挠耳,白爪比画,写道:“倪飞泠。”

    纤纤心念转动,曾听父亲说过,寒荒八族中便有一族倪姓,以六角牦牛为圣兽,想来这虎伥倪飞泠便是此族中人。当下发言相问。那虎伥倪飞泠大喜,接连点头,似是没料到她竟也知道寒荒倪族。

    一人一鬼这般交流了片刻,纤纤方知这虎伥身世。原来这倪飞泠乃是倪族长老倪岱之子,年仅十八,颇为勇武,又精通寒荒法术。数月前寒荒国凶兆横生,传闻妖兽将肆虐横行,倪飞泠与众少年见猎心喜,想要借此一战成名,当下瞒着父母结伴潜往众兽山。岂料到了众兽山下,恰逢雪崩,十六人中立时被压死了十一人,余下五人又相互失散。倪飞泠孤身入谷,夜半便遭遇这恶兽梼杌,惨遭戮噬,从此成为冤魂鬼奴。

    纤纤心下怜悯,忽然想起一事,眨眼道:“既是虎伥,你为何不将我送给那梼杌充饥?还要将我从那巨蟒下救出?”

    倪飞泠眼白乱翻,忸怩不安,摇头不语。纤纤追问再三,他才比画道:“你象是天上的仙女,可不能让这些妖怪吃了。”

    纤纤一怔,又是吃惊又是欢喜又是感激,嫣然道:“谢谢你。”这一笑犹如春风徐来,牡丹盛开,俏丽不可方物。

    倪飞泠眼白直楞楞地瞪视,豁嘴大张,痴痴凝望。若是平时,纤纤见着这等丑怪妖魔怔怔相望,早已恶向胆边生,将之大卸八块了,但此时一则同情这虎伥命运,二则感激他相救之恩,只是抿嘴一笑。

    倪飞泠虽为虎伥,毕竟时日不久,良性尚未泯灭,爱美之心犹在。他生平从未见过这等俏丽的少女,初见纤纤,便为之神魂颠倒,震撼莫名。是以不自觉间,便拼死相救,并且甘冒被梼杌识破玄机、毁灭神识的危险,将纤纤藏入丝囊之中。此刻见她殊不嫌弃,渐转温柔,还笑若春花,不由得魂飞魄散,觉得即使为她即刻神识消亡也心甘情愿。

    纤纤想起那些女童,柳眉一蹙,道:“你既是被梼杌所害,又怎能帮它害人?这些女孩岂不可怜!”

    见她娇嗔满面,倪飞泠顿时蔫萎,喉中赫赫低响,极为羞惭。纤纤心想,他既为虎伥,神识已为梼杌控制,倒也不能全然怪他,当下道:“那两个妖怪是什么人?抓这些女孩来作什么?”

    倪飞泠全身一颤,簌簌发抖,只是摇头。眼见他如此恐惧害怕的猥琐之态,纤纤更加有气,怒道:“你不敢说么?”

    忽听一个冰冷的声音淡淡地道:“他自然不敢说。只要我伸出一个小指头,就可以让他灰飞湮灭。”

    纤纤大震,猛地扭头望去,那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甬道洞口,灰色的眼珠冷冷地望着自己,目光凶厉寒冷,如冰刀直刺纤纤心中。

    纤纤恐慌骇异,不由朝后退了两步,蓦地想起拓拔野所言,越是面临强敌,越是不可示弱,当下强忍惊惧,抬头挺胸,傲然相望。素手负背,紧握折刀,掌心满是汗水。

    倪飞泠赫赫大叫,铜铃白眼几将凸出,满脸怖意,突然匍匐在地,不断叩头。

    白衣男子嘴角一撇,冷冷笑道:“要我放了这丫头?你道自己是阎王么?小鬼奴,既然你喜欢这丫头,我便成全你,让她化做虎伥,终日与你相伴便是。”话语阴森,纤纤不寒而栗,握刀的手竟不住地颤抖起来。

    倪飞泠大骇,赫赫狂叫,连连摇头,又连连叩首。

    白衣男子灰眼寒芒爆射,冷冷道:“小丫头,到我肚子来做客罢!”右手一探,指爪如钩,森冷寒光瞬间爆放,纤纤只觉呼吸蓦地窒堵,一股强大的螺旋吸力猛地将自己拔地拉起,凭空拽去,惊骇欲狂,大声尖叫。

    倪飞泠赫赫狂呼,猛地跳将起来,如绿风碧雾横扫而过,重重撞向白衣男子。此举突兀,快逾闪电,白衣男子亦未料想他竟胆大若此,猝不及防之下,右手已被倪飞泠一双白爪紧紧抓住,虎口一痛,这虎伥鬼奴竟然不顾一切地咬住他的手掌。

    白衣男子剧痛攻心,掌中光芒登时收敛,惊怒交集,大喝一声,银光一闪,左手急电般扼住鬼奴咽喉,将他猛地拉扯开来。

    倪飞泠眼白翻动,赫赫有声,咬得甚紧,虽被扯开,但那白衣男子的虎口竟被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鲜血直流。

    白衣男子狂怒咆哮,飞起一脚,白光爆舞,踢在倪飞泠破裂的肚肠上,鬼奴凄厉惨叫,绿光涣散,倒飞而出,仿佛瞬间碎裂迸散,又刹那愈合如初。

    纤纤重重摔在地上,骨骼犹如散架一般,惊惧迷茫,知道那虎伥少年再次冒死救了自己。泪眼迷糊中,瞧见倪飞泠朝着她翻转眼白,白爪比画,直指里侧山洞顶壁。心中一动:难道那里面竟有逃生出口么?

    却见那白衣男子昂首咆哮,脸目突然裂变开来,獠牙交错,周身膨胀,银毛破体蔓延,又将变成那凶暴可怖的妖兽梼杌。纤纤尖声大叫,想要爬起身,但两腿发软,站不起来。

    此时那白衣男子已经幻化成巨大的人面恶虎,银毛黑纹,巨爪长尾,仰颈狂吼。蓦地扭头,灰睛凶芒怒射,朝纤纤望来。

    纤纤用尽周身力气爬了起来,朝洞中奔去。寒荒梼杌狂吼声中,长尾如银鞭卷扫,闪电般划过一个圆弧,将纤纤拦腰缠住。纤纤尖叫一声,纤腰仿佛陡然折断,剧痛难忍,面色煞白,连气也喘不过来。

    倪飞泠见状大吼,漆黑鼻洞中蓦地冒出森冷白气,猛地朝梼杌疾风冲去。

    纤纤颤抖着双手齐齐抓起折刀,真气聚集,猛一咬牙,将那梼杌长尾瞬间铡断!

    梼杌痛极狂吼,长尾登时朝后弹飞蜷缩。当是时,倪飞泠已经闪电扑到,白爪张舞,将梼杌脖颈攀住,怒吼一声,张开血盆豁口,残缺尖牙猛地咬入妖兽颈中。

    “嗷——呜!”梼杌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虎爪横拍,千钧霹雳般扫中鬼奴脑袋,倪飞泠的怪头登时粉碎半边,绿浆横飞,连那耷拉的舌头也被一齐打飞。他却依旧死死咬住妖兽脖颈,只不松口。

    纤纤大声惊叫,泪水汹涌,怔怔伫望。见倪飞泠颤抖着伸出白爪,指向洞中深处,似乎在催促她逃跑,更加悲伤难抑。想不到这萍水相逢的虎伥鬼奴,竟如此情深意重!突然明白,倘若自己再不乘隙逃离,倪飞泠只会遭受更多折磨。当下抹去泪水,发足狂奔。

    身后传来妖兽狂吼,既而是一阵惊天动地的裂响,整个山洞剧烈地震动起来,碎石簌簌。

    纤纤不敢回头,含泪咬牙,奔入洞中深处,仰头四望,果然瞧见顶壁上有一处狭窄的裂缝,四尺来宽,直通山顶,眩目的亮光晃得她张不开眼。

    纤纤突然想起辛九姑给她的情丝,当下颤抖着在怀中胡乱探寻,抓出那情丝,在丝梢系上折刀刀柄,朝顶壁缝隙中抛去,但心中焦躁恐惧,丢了几回,都不能抛出山顶缝隙,急得顿足不已。

    回头望去,轰然巨响,那半堵洞壁突然粉碎,乱石激飞,一声惊雷似的咆哮险些将她震得晕倒。烟尘碎土中,那银毛黑纹的凶兽狂风霹雳般怒吼奔来,所过之处,尖石岩笋无不迸散碎裂。

    纤纤大骇,用尽周身真气,猛地将情丝高高抛起,白光一闪,折刀拖曳着情丝笔直地冲出山顶缝隙,“咄”地一声,牢牢钩住。凝神聚气,默念“移形换影诀”,猛一用力,尖叫着朝上电冲而去。

    当是时,那妖兽堪堪冲到,咆哮声中,巨爪轰然拍击。山裂石崩,顶壁应声轰塌一块。

    纤纤闪电上冲,尖叫不止,脚掌火辣辣地生疼。低头望去,见那妖兽暴躁彷徨,仰头怒吼,长尾倏地弹射而上,但恰好与她差了数寸,重又蜷缩收落。巨尾弹扫,山石迸裂坍塌,反而将她身下的裂缝严实堵住。

    耳旁呼呼风啸,身体不住地撞到缝壁凸石上,剧痛攻心,眼前豁然一亮,狂风扑面,终于冲出了山顶。

    穹苍似海,晚霞如火。万里群峰,如獠牙般将残阳吞没。四周荒寒漠漠,白雪皑皑。狂风吹来,身后雪松震动,雪沫纷飞扑面,清寒入骨。

    纤纤挣扎着爬起身来,担心那妖兽追来,慌忙收拾情丝、折刀,从头上摘下雪羽簪,解印雪羽鹤。鹤声清明,灵禽从簪中闪电飞出,绕着青松飞了一周,轻盈地落在雪地中,曲爪独立,扭颈扑翅。

    纤纤跃上鹤背,叫道:“鹤姐姐,快走罢!”雪羽鹤鸣叫一声,白翅扇动,优雅滑翔,朝着西边飞去。

    霜风劲舞,纤纤冻得簌簌发抖,想起那虎伥多半已被妖兽打得魂飞魄散,登时一阵难过。珠泪划过脸颊,立即凝冻为两行冰柱。

    忽听身后传来嗷嗷怪叫,回头望去,懼然色变。十余只黑色巨鸟高低起伏,正急速包抄追来。

    那群怪鸟来得甚快,转眼之间便冲到周围。错落夹击,纷纷横撞、俯冲,想要将纤纤抓获。

    眼见一只怪鸟闪电般从头顶冲下,四只怪爪张舞探来,纤纤大惊,掏出折刀,全力挥斫,砍中巨鸟长爪。折刀极为锐利,登时将鸟爪斩断。那怪鸟哀鸣一声,朝上冲去。

    纤纤惊魂未定,又见两只巨鸟嗷嗷叫着左右夹击而来。当下故技重施,挥舞折刀劈斩怪鸟巨翅。突然想起那怪鸟巨翅如万刀攒集,甚是锋利,念头方甫闪过,便“当”的一声脆响,手臂酥麻,虎口震裂,险些从鹤背上翻落。折刀冲天飞起,高高地划过一个弧线,掉入万丈山崖之中。

    纤纤暗呼糟糕,紧紧抱住雪羽鹤脖颈,催促飞行。雪羽鹤一声悲鸣,左翅洁白的长翎竟被一只怪鸟错身之际以锋锐巨翅斩断数尺。

    雪羽鹤左右摇晃,失去平衡。纤纤尖叫一声,倏地从鹤背上滑落,双手紧紧地钩住鹤颈,双足悬空,迎风摇荡。

    怪鸟嗷嗷大叫,交错俯冲,一只巨大的黑鸟短爪一探,抓住纤纤背心衣裳,将她猛地朝上拖去。

    纤纤尖声大叫,费力抓住鹤颈,但终于抵受不住那怪鸟的惊人气力,眼看就要被它拖上半空。

    当是时,忽听“咻”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锐利之物破空怒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