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无法反抗
顾明远倒下去的时候,我吓得直接跳下了车,看到顾明远摔得头破血流,双眼紧闭,好像呼吸都没有的样子,惊得大叫,蹲下身体就想去扶他起来。
好在顾明远摔倒的地方离我们的简易屋子并不远,当时正有邻居下班,见到这个情况马上叫我不要动他,说顾明远年纪大了,摔倒之后马上扶起来反而有危险。
我不知所措,但是我知道那个邻居是在不远处那个小医院上班的,我本能的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对的。
那邻居先给顾明远塞了片药,然后翻开了他的眼睛看了几眼。
邻居对我说,顾明远是脑溢血突发,这个症状只怕是中风了,要马上送进医院。
我当然是点头。
可邻居又说,顾明远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单位可以替他做担保,这种病要进医院得要预交很多钱。
我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伸到邻居面前问够不够。
我跟着顾明远两年之后,顾明远就会给我一点零花钱让我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那些钱我一分都没有动,存到现在也有一百来块。
那是我全部的财产。
我捧着那堆随身带着的零钱,看着邻居,满脸的希望逐渐的消退了下去。
邻居没有说话,可是从他的脸色上,我知道,这点钱只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把那些钱往邻居手里塞,我哭了出来,眼泪哗哗的流的,对邻居说:“先送爷爷去医院,钱我来想办法,我一定能凑到钱的,多少都可以!”
邻居叹了口气,将我的手推回来说:“小青你别急,都是街坊邻居,我们先送他去我那看看,你想想,顾老头还有什么亲人没有?最好是通知他的亲人来。”
邻居喊了几个人来,将顾明远搬上了平板车,推着往那小医院走。
我跟在了后面。
亲人……
我不知道顾明远还有没有亲人,六年里,顾明远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家,他的事,还有他的家人,也从来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
也许是由于车子的颠簸,也许是那邻居喂的药起了那么一点作用,走到一半的时候,顾明远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虽然苍老但是清澈,而是带了鲜红色的浑浊。
他看到了我,对我眨了下眼睛。
我赶紧的跑到了他的身边,顾明远努力用眼神往东边示意了一下,用嘴唇示意出了一个信字。
随后,他就又昏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前几天,我们路过一个菜市场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说闲话,里面便提到了我们两。
那嘴碎的老太婆说,说我年纪已经大了,顾明远也不想着送我去上学,就这么留着,只怕是有不好的念头。
另外有个人则是说,那顾老头自己都来历不明,说不定是个什么罪犯,这收留个姑娘在屋子里,谁知道怎么想的?
那天回去之后,顾明远没有像往常一样的清理他的宝贝,而是看着我练字,许久之后叹了口气,他拿过了我练字的毛笔,写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我没有看到,但是信封我看到了的。
那信封上写着:湘城三中孙校长收。
湘城三中,是湘城有名的重点中学,在我们去第二个垃圾站那里,就会经过那个中学。
年纪小的时候还不想,但是最近几个月,每次经过那里,我都会多看几眼。
顾明远示意的方向就是三中的方向。
送了顾明远到医院里,有邻居的担保,医院没有让我交钱便让顾明远住院了,打了吊针安置了病床。
然后,邻居就示意我先回去。
我开始还不懂,后来看到同病房的人那嫌恶的目光才想起来,我们可是刚做完事回来,还没有洗澡的。
邻居说他说照顾好顾明远,让我赶紧回去,然后想想,怎么找顾明远的亲人。
我知道他后面没有说出的话。
顾明远是已经住院了,可是就那几瓶吊针,我听别的医生对邻居说,那就已经一百多块了,再加上住院费……
我跑回了我们的简易屋子,快速的洗完澡,然后拿着那封信往三中跑。
我不知道顾明远的亲人是谁,但是我知道,顾明远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写信。
和顾明远在一起六年,我深刻的知道,这个老头,可是个绝对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的。
既然他能写信,那么要不就是和那孙校长有关系,要不就是有交易条件能让孙校长同意我上学。
我跑到了三中,下跪,磕头的哀求着守门的老头带我见到了孙校长。
孙校长只看了信封上的字便满脸兴奋之色。
我也顾不得等他看完信的内容,我跟他说,顾明远中风住院了,很危险,要钱交住院费。
我心想着,我不要上学了,我只要顾明远能得救,顾明远的条件,应该能让孙校长出住院费。
孙校长当时很惊讶,然后问我:“繁花录你见过嘛?”
繁花录我当然知道,那是顾明远最喜欢的古籍之一,是一本手抄的诗歌集。
我点头,并且念出了其中一句。
孙校长转身拿了一叠钱给我,问了顾明远住的医院后,让我先回去,说他明日就会过来。
我拿着那足足有一千的钞票,尽着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医院,我将钱交给了邻居。
我以为,顾明远会得救。
可是,那天晚上,我守在了顾明远的病床前,我都不敢睡觉的守着。
可顾明远还是不声不响的,在黎明时分,就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停止了呼吸。
医生说,他是脑溢血引起了并发症,心脏突然衰竭而死。
我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
我只知道,顾明远死了。
我呆呆的坐在顾明远的病床前,脑袋一片空白。
然后,我被一阵哭声给吵醒。
孙校长带了好几个人一起来了。
那几个中年人一见到顾明远的尸体便开始嚎。
可是他们的嚎,就跟我奶当年一样,听着伤心欲裂,可一滴眼泪都没有挤出来。
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说他们是顾明远的儿子和女儿,看着他们嚎完之后,就对孙校长说,那本古籍应该算是顾明远的遗产,应该归他们继承,如果孙校长想要,可以出钱来买。
两万一本。
那一天,我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
顾明远的儿女来了之后,自然是他们去跟医院办手续,邻居就将我带回了我们的简易房子。
邻居让我想想以后怎么办。
我不知道,不知道以后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去想。
也没有时间让我去想。
因为,半个小时之后,孙校长和顾明远的儿女们就到了我们的简易小屋。
他们说,我跟顾明远无亲无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说是收养也没有办理过任何收养手续。
所以,那个小屋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们的。
那些书,那些古籍,那些邮票,那些让孙校长看一下便惊叹一声的酒鼎古瓷。
都是他们的。
他们喊了一部车过来,将那些东西小心的装车,全部搬走。
留下的,不过是我手里紧紧抱着的那个黑乎乎的茶壶。
那个茶壶,顾明远说是纪念我们相遇,纪念我给他带来好运,所以说了,送给我的纪念物。
我紧紧的捧着,不肯让他们拿走。
顾明远的儿子打了我,想抢那个茶壶。
邻居们看不过眼了,医院的那个邻居上前劝说,说我还是个孩子,怎么说,也是和顾明远相依为命了六年,怎么都要给我留个念想,这也是一份情谊,何况,那些古籍和邮票值钱,这茶壶也不值钱啊,要不,顾明远能将这东西给我一个孩子玩?
孙校长细声劝我,让我把茶壶给他看看。
我松了手。
孙校长细细的看了看之后,带着遗憾的说,这个的确就是个乡下粗土陶壶,而且这手工还很粗,最多也就值得个二三十块钱。
当时顾明远的儿子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可看到茶壶里还塞了很多邮票,又叫了起来。
那些邮票,是在顾明远清理信封上邮票之时,我看着有些好看,便向顾明远讨了过来的,都是一些花花草草的图案,其中以兰花居多。
孙校长将那些邮票拿了出来。
只看了一眼,就说这些邮票是大众邮票,看着漂亮,但是因为发行量很大,所以不值钱。
这么一堆几十张,加在一起都比不上那个顾明远精心呵护的邮册里面最差的一张价值高。
孙校长这么一说,再有几个邻居在旁边看着,顾明远的儿子到底没有再抢。
让孙校长将那茶壶连同里面的邮票一起还给了我。
如同来的突然,他们走的也好像旋风一样。
只是,那简易屋子彻底的空了。
除了我那张小床,我,还有我手上的茶壶。
顾明远的床,吃饭的桌子,还有整个书架,所有的杂物,连同装水的大水缸,都被搬走。
就好像,顾明远从来没有在这个小屋里出现过一样。
我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想着,原来,这屋子有这么大啊,原来,这屋子里面这么冷啊。
我呆呆的坐着,然后,我听到了门外有邻居在说话。
有人对医院的那个邻居说,他打听到了,原来顾明远出身世家,是个有名的学者,五十年代的时候,为了自保娶了个身份最红的无产阶级做老婆,可还是没有挡住三反五反,被送去干校改造。
这一改造就是二十几年,87年的时候,顾明远回来了,可是因为他身无分文,年纪又大了,还一身的病,他老婆孩子不让他进家门,直接将他赶了出来。
现在,是知道顾明远捡垃圾捡了很多值钱宝贝,所以……
自从顾明远死后,我一直干枯的眼眶突然湿润起来,泪水一颗颗的从眼角滑落,滴落在了茶壶上。
我将茶壶紧紧的抱在了怀里,轻轻的,轻轻的,喊了一声: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