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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躲入了和云儿的乌篷船,和云儿皱着眉头瞧着眼前的芳菲,听着她的苦苦哀求,还是点头答应了,“我可以帮你,但是能不能跟我回家,我把你放到清湖河边,或者可以送你去远一点的钱塘江。”
“我去钱塘江,求求你送我去钱塘江!”芳菲拉住了和云儿的手,“葛小子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送我出来,我不能回去!”
和云儿看着可怜兮兮的芳菲,心里觉得愧疚,将小布包里面的钱拿了一半出来给了芳菲,“你拿着吧,别被抓回去了,我听我妈妈说,那里都是吃人的地方。”
芳菲借过钱,用力的点了点头,不安的看着和云儿解了绳子将船撑了出去,心中又是惊喜又是苦恼,惊喜的是自己居然逃了出来,苦恼的是玉娘子还在秋风馆与山田斡旋着。
“玉儿,你告诉我,是谁给你送的信?”山田看着脚下的灰烬,神色不善的看着坐在窗前的玉娘子。
玉娘子朝山田笑着,“大佐,您在说什么啊,玉儿不懂。”
“玉儿啊,你快告诉大佐啊,妈妈着秋风馆可经不起风雨啊!”红娘瞧着与年至和山田之间的阵仗,连忙上前去劝说。
“妈妈,我真的不知道大佐在说什么。”玉娘子垂着眼眉,指甲却已嵌入肉中。
“玉娘子……呵呵,好一个美丽俏佳人啊!”山田站了起来,伸手扶住了佩刀,看着玉娘子道:“你天天吃鱼,还不知道那鱼肚子里的莲子里面有什么?”
玉娘子娇躯一震,却强作镇定,意图为曹子安争取多一些的时间,“大佐,莲子里面是莲心,玉儿知道的。”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山田大步上前,掐住了玉娘子的脖子,“说!那个人是谁?”
玉娘子双脚凌空,脖颈被山田掐住,双手用力的抓着山田的大手,企图给自己留下更多的空间,只是于事无补。她闭上眼睛,眼中滑落一道清泪,胸口的空气已经不多,脚开始胡乱的踢着,坐着最后的挣扎。
山田却毫不怜惜,丝毫不将往日的情分放在眼里,心中全然没有当初那种喜爱,只是可惜玉娘子皓齿内鲜不能再品尝了。玉娘子紧紧的攥着山田的手,脸上已经浮现出了青灰之色,终于,她还是吐声了。玉娘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美人死前的笑容格外勾人。引得心志坚定的山田也有了一丝动容,然后他看到了玉娘子终于点下了头。
山田将玉娘子一把甩在了地上,看着大口喘着气的玉娘子,“说!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玉娘子的嗓子受损,吐出的声音极为沙哑,含着泪的眼睛看向山田,“只求大佐看在往日恩情,允我弹奏刚刚谱成的新曲,这本是为了先给您的。我自知能活命也不会好过,做女人太苦太苦,我说出那人是谁之后,只求大佐让我死个痛快!”
山田原本不屑的神情顿了顿,他转过头,仔仔细细的瞧了眼玉娘子,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只觉得眼前之人才是这女妓的真正面目。山田点了头,“你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给她琴!”
红娘见状,连忙将玉娘子放在窗边的古琴拿了过来,放在了玉娘子的眼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玉娘子并不在意红娘的反应,只是凄凄一笑,低声说道:“妈妈,你对我有养育之恩,可也同样是您将我逼入如此境地,我本是良家女,你却趁我父死从我叔叔那强买了我,今日你我恩怨两消,愿您前路无忧!”
玉娘子此话凄厉刺耳,红娘听了心中乱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心中的恐惧真正涌了上来。玉娘子拢了拢刚刚摔乱的头发,昂着下巴,又成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施施然坐在了案前,伸手抚琴。
世上最撼动人心的乐声不是天长地久,也不是仙乐绵绵,而是尘世之中的金戈铁马。秋风馆门外聚集了不少曾经的文人墨客,正在窃窃私语着那被山田厌弃了的女妓,言语之中多是不屑与笑话。
琴声从窗户之内流转出来,街边正笑话着那个想要“攀高枝”的昔日才女之人齐齐的住口了。曾在秋风馆玩乐的男人有几个是不同乐理的?就连街边路过的小贩们也仰头去瞧着那发出琴声的窗户。
秋风馆似乎不是一家妓馆,这一刻,它从一个风月场所转变为战场。琴声之中没有哀哀怨怨,也没有情情爱爱,有如一条困在笼中的神龙,正凄厉的嘶吼鸣叫着,满心的愤怒正借着琴声传入每个人的心中。
“我以残魂宿明月,直待雄师济山河。我陈玉儿,绝不低头于贼人,中国不会输——”
窗户之中传来了尖利刺耳的声音,熟悉此声的人瞬间明白了那是玉娘子说的话。
随即,一个巴掌声传来,红娘恶毒的咒骂着玉娘子,“你个小贱蹄子,居然还敢咬舌!”
一阵骚乱之后,一个沉稳的男声传出,“不说?好!既然你千人枕万人尝,那就让你死个痛快吧!”
楼下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那三楼的窗户上看着,却丝毫也瞧不见。秋风馆在这一个时辰之中传出了各种凄厉的喊叫声,那是女子的声音,是玉娘子的声音,她在痛苦的惨叫之后,那早已破了的嗓子用尽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所有词汇咒骂着日本人。
有人注意到秋风馆的龟公、厨子、杂役在那窗前闪过,没有人敢上去,前方是对行人怒目而视的日本军人,刺刀正对着街道。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出声,街道变得安静了下来,可以听到的只有玉娘子越来越微弱的咒骂声……忽然咒骂声消失了,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具惨不忍睹的裸体女尸从那扇窗户丢了出来。
杭州名妓玉娘子,卒于1938年7月,时年二十有五。其原名陈玉儿,幼时被叔父强逼卖入秋香楼为妓,杭城沦陷后为抗日义士传递日军消息,事败。午后裸身从妆楼上被抛下,血染青石,粉身碎骨。路人纷纷掩面不忍视。
曹子安的眼皮不断的跳动着,他疾跑回家,瞧见妻子正在床边缝制婴儿用物,急急的走上前,一把将针线从妻子手里扯了下来,“别做了,我觉得现在不安全,你赶紧离开,我托了陈易安先生给你办了新的良民证,赶紧离开这里!”
“怎么这么突然?”女人从床上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走到衣柜边上将准备好的行李箱拿了出来,塞了几件衣服进去,托着箱子到了曹子安身前,“那快走吧,我们一起走!”
曹子安推开了妻子伸来的手,“我不能走,计划就要成功了,不能功亏一篑,你先离开,玉儿也将她身边的小丫头交给葛小子送走了,你们去萧山,找顾大哥去,他会安排好你们的!”
“那你呢?”女人的眼泪涌上来,婆娑的看着曹子安。
曹子安将妻子佣入怀里,“计划完成之后我就回来找你!”
曹子安将妻子送上了车后,马上回身,将家中留下的所有的文字信件全都拿了出来,找了个火盆一股脑儿丢了进去。他的心跳的很快,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看着眼前的纸张被慢慢的烧成灰烬,曹子安笑了出来:“玉儿,表哥对不起你,无法救你离开那个火坑,还把你我那个另一个火坑推下去……”
门外传来了汽车的声音,曹子安收敛了心神,拿着钢笔去拨弄还没有烧干净的纸张。门外传来破门声的时候,盆中的纸恰好烧完,曹子安笑着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同时,房门被踢开,五六只长枪指着曹子安的脑袋。
曹子安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茶杯往前一递,缓缓的倾倒了过来,尽数落入还带有火星的盆中。他将倒干净了的杯子放回到桌上,轻叹一声:“卿卿,莫要怪我,这次不是我不愿意洗茶杯……”
曹子安站了起来,挥手赶开了想要架着他的日本士兵,大步走出了门,“中国,不会亡——”
曹子安的声音叫破了喉咙,整一条街巷上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随后,曹子安便咬舌了。
边上的日本兵想要阻止,却已经无力回天,生生的看着曹子安将那半截舌头咽了下去。曹子安死咬着牙关不肯放开让人救治止血,静待死期到来。
曹子安看着院子之中的桃树,迎着刺刀往外跑去。日本兵顾忌他,没有敢真的捅个对穿,想要拦住他,却无法反抗曹子安死前之力,被硬生生的脱离了小院。曹子安离开院子的那一瞬间,门口瞧见了一切的山田抢过了边上士兵的枪支,朝曹子安身上扫射着。
曹子安再没有力气往前走出一步了,他嘲讽的看了眼山田,转回头坐在了门槛上,破碎的身体之中不断的往外涌着鲜血。
卿卿,今天我没有弄脏家里的地板……和云儿到达曹子安家的时候正瞧见满地的鲜血,以及正在被拖上车的曹子安。当时满心的恐惧让她完全没有顾及到周围是否安全,就这样呆呆的看着那具破碎的尸体被拖上车拉走。
“你这丫头怎么还在这里呆着!”刚刚从院子之中走出来的宋承见到了天天来送糕点的小姑娘,连忙身上将和云儿拉进了院子,“赶紧走,曹子安不知道怎么惹了日本人,你赶紧回家,别让人知道你每天都来找他!”
和云儿将糕点往宋承家里一放,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头也不回的盯着街边的杂草小步的往外走着。山田将手中的枪丢还给边上的兵,嫌弃的擦了擦手,然后就上车离开了,离开时还不忘让人去追查曹子安这段时间密切接触的人。
和云儿匆匆的赶回芳汀过雨亭,放开了绳子就想离开,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和云儿拉住了,“云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那么难看。”
和云儿死咬着嘴唇,面色发白的看向那人,发现是小庄后才松了口气,肩膀放松了下来,“小庄哥,曹老师死了,被日本人杀死了……”
小庄被吓了一跳,手指骤然收紧,“怎么会这样?早上不是还和你说话来着吗?”
和云儿张了张嘴,却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乱说,咬紧牙关,只是摇头不出声。小庄见状心里也明白了,拍了拍和云儿的肩膀:“我是另一条的内线,之前和你二婶联络的,你代替你二婶来送花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我知道,曹老师是我之外的另一条内线,他一定是暴露了,你现在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和你二婶离开,她知道该往哪里走!现在赶紧回去!”
和云儿惊讶的看着小庄,心中的骇然不可言表,脸色也回了些血气,“你……你……”
小庄将和云儿推上船,“你赶紧走,一刻都不要在杭州多留!”小庄将和云儿推上船,“你赶紧走,一刻都不要在杭州多留!”小庄将和云儿推上船,
和云儿被小庄这样的急切的模样吓到了,连忙取了船篙就撑着船离开了。夏日艳阳浓烈,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西湖边上也没有多少人。此刻的和云儿却一点也感受不到温暖,她想到了很多人,父亲、伯父、母亲、二婶……他们每一个曾经都是那么新阿虎而美好的生命,可是随着杭城被攻下就不复从前了。
和云儿颤抖着,她不希望在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就算不死也要受尽生的折磨。冷汗不断的从身上流下,手指也发僵的紧握着船篙,心中的恐惧一阵阵的涌了上来,不断的想着如果被抓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和云儿一点也想象不到,她没有见到过那些人的的后果,自然无法想象那种下场,可是未知的恐惧却始终萦绕在心头,无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