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性
沿着田间地头的泥土路,迎着徐徐的清风,王彪拎着镰刀和丝口袋,跟在羊群后,缓缓向不到一千米外的公墓地走去,碰到有长的高嫩的水百草时就割下来塞进口袋里。
十多年前的公墓地他是从不敢一个人去的,那时候很多坟还没有迁走,全是大大小小的坟茔和大小新旧不一的石碑,别说在这草长莺飞,周围全是进齐人高的玉米地时候,就是在寒冬腊月时,来到这里也是脊背发寒,头皮发颤。
后来,这里响应政府号召,把很多坟都清走了,被人承包种了好几千排列整齐的杨树,便看着再没那么渗人了。
因为公墓地占地比较大,又有大片大片的树荫影着,野草长的很是茂密,树干底端上还长了许多小树叉和树毛子,其上长的鲜嫩的杨树叶也是羊儿爱吃的。
路过他家那片地的时候,王彪特意走进地里看了看,秧苗出苗率还挺高的,长势也不错,离地面已经一扎多高了,当然和左右两旁别人家那快没人的苞米秧子相比是比不了的。
算算,等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差不多就能抽穗拔棒了,九月中下旬到十月初时,黑苞米就能渡浆,那时候正是苞米能烀能烧的时候,这时候的苞米无论是呼还是烧都是最好吃的时候,时间再晚,苞米老了,吃着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大大的打折了。
那时候正常苞米都快长成了,他家这晚种的黑苞米没准还真能卖缺卖出来个高价来。
想到这一点,王彪心里不由放下了一块石头,脚步轻快的向羊群追去,双腿在行走,脑袋却是开始思考故事情节和脉络,好准备一会坐在公墓地旁的道上用手机编写小说。
现在,他只能期待把字数尽快的堆起来,来个订阅大爆发了。
他是真不想在当三孙子,当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讲了!
几分钟后,田野间出现了这么一副诡异的画面,一个青年盘腿坐在墓地前头,低头摆弄着手机,他面前不到十米远,就是五六个坟头,往里一百多米,十几只羊在慢慢向西行进,时而踏上几个坟包,显得如同一团团鬼影在哪里飘荡。南北两旁的树道旁的土路上,两只狗在在那来回逡巡的,认真的履行各自牧羊的工作。
一个多小时后,王彪停下了手指,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七点了,“嚯,都七点了,过的好快。”
虽然这时候天长夜短,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是此刻夕阳西下之际,埋在杨树林中的墓地显得颇为幽森,顺手点击下保存,将稿子保存起来,还不错,写了九百三十二字,等晚上睡前,还能码完一章传上去。
把手机揣兜里,站起身后,看着面前的坟头们,王彪笑了,好么他估计是全中国整个作者圈里第一个坐在墓地旁对着一座座坟头写小说的作者了。
“来钱儿,旺财儿,把羊圈回来,回家了,来钱儿,旺财儿,把羊圈回来回家了!”
转瞬间,狗吠声和羊儿惊惶的声音边彼此起伏了起来,给一片死气沉沉的墓地增添了不少活气儿,至于有没有打扰到坟头下的那些长眠者,那他就不知道了,也不敢知道。
屯里,老金家超市后面的屋檐下聚着七八个乡亲,在哪里唠着嗑,十米外老王家小卖店房前和院门口,也散落着十多个或坐或站的人,在哪里聊着天逗着门子。
穿的利利索索的老太奶王张氏拿这一片方便面纸壳箱子坐在西边的红砖大门垛子下边的凉阴下,她左边坐着小妯娌老金姑太奶,对面坐着老会计的媳妇儿,老张太太和绰号阎王爷的赵老道媳妇儿,几个大小老太太一边玩牌,一边唠嗑说笑,场面很和谐!
这时候,老金太奶的二儿媳妇领着七岁的孙子,抱着一周多的孙女从西边走来,小男孩见到老金太太,老远便尥蹶子飞跑了过来,笑嘻嘻的一把抱着老金太太的脖子,小脸贴了上去:“太奶,我要吃冰棍儿,太奶味要吃冰棍儿。”
老金太太一边呵呵笑说,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两张一块钱:“你这孩子,天天就知道花钱,给,拿这两块钱买两根冰棍和你小妹吃。”
“金铭轩还不谢谢你太奶奶。”一米八大个的金家二儿媳妇咧着嘴大声道。
“谢谢太奶奶。”小家伙说着扭头就向卖店跑去。
“老婶儿,你们家大亮和王彪是同岁吧?”阎王爷问道。
老金太太说:“嗯呢,大亮比王彪还小五个多月呢,他们这一茬啊好几个同岁的,大嘴子家陈鹏,何天龙、王洪学、大石头家的赵兵兵他们都是同岁,等我家金赫啊,赵亮啊,赵岳他们都是属兔的,比他们大一岁。”
阎王爷听完,眉毛一挑,“他们都同岁啊,我以为王彪比他们都小呢,那现在他们这些班对班的就剩王彪、王洪学、赵越他们三个还没结婚了。”说着她又对王张氏说:“八婶,你家大彪子都三十了还不找对像你不着急啊,你看小兵大亮,就那小何龙人家二胎都能跑能撂的。”
老太奶王张氏闻声,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老金家二儿媳妇怀中小丫蛋的身上移开,看向胖壮的阎王爷,“咋不着急啊,都要把我愁死了,可这小子他不着急啊,你跟他说多了吧,他不耐烦的扭头就走,哎,他就听你八叔的话,可你八叔那老犊子也不说,一天天就知道摆弄那几只羊。”
“八婶儿啊,你不能再让你家大彪子在家呆着了,在农村放羊种地能有啥出息啊,好歹一个大学生,长的比他们谁不强,在外边哪还不能划拉个媳妇儿啊?”
......
十几米外,站在另一家超市屋后,金荣子对着金宝华媳妇说:“你们家老太太是真有福啊,才七十多,就三个大重孙子孙女的了,等再过了四五年你家金麟毕业一结婚,那就是四个大重孙子,比老八太太可牛气多了,她才三。”
金宝华媳妇辈斜楞个冷眼,没好眼神的看着坐在老王家门口的老婆婆,“哼,可不是有福气,上午见这个给几块,下午见到那个给几块,也不知道趁多少钱。”
金荣子听她语气不对,眯眼呵呵一笑,这时从东边传来几声狗吠和羊叫声,她扭头看去,顿时
双眼一亮,大声说:“哎,你说这大学生脑袋想的就不一样,放着好好的北京工作不干,跑回来放羊养狗,你说这脑袋咋想呢?”
“哼,那是他不想干吗?那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不然怎么会回来,傻啊他?”
“人家这不是回来在家写小说吗?”
“他说写小说你看见了,还是赚钱了?要是写小说赚钱,咋还跟他太爷爷太奶奶住那砖包土的老房子,不不去城里买楼呢,哼,他那大学是白读了,搞不成低不就,也就能在家种个地了。”老会计儿子张军撇个嘴嘲讽道。
“行了,别说了,过来了,再让他听着。”
“听着能咋的?我说的不是事实啊。”张军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没有继续说闲话。
王彪扛着塞的满满蹬蹬的一口袋青草直接走过金宝龙家的小超市,向自己家走去,这时候老太奶王张氏拽着放牌的小垫儿和屁股下的纸壳子向西边挪了挪,“我大重孙子回来了,来给大门口让出来。”
老金太太、张老太太、阎王爷相继从地上站起,闪开大院门口,老金太太站起后忽然觉得心头发闷发堵,头还有些发晕,腿一软,又慢慢萎坐在地上。
“哎老金,你这咋了?”八老太太问道。
“胸口有点儿不得劲儿。”老金太太脸色难看的捂着胸口。
“桂枝啊,桂枝,你快过来看看你老姑奶咋的了?”八老太太看了看老姐妹后冲着屋里大喊道。
李桂芝闻声急忙从屋里出来,来到老金太太身旁,“老姑奶你哪不舒服啊?”
“我胸口,胸口闷的慌。”老金太太有气无力。
李桂芝心里一忽悠,这不会是心脏病吧?想到这,她急忙对这走到她家东院老柳家荒置的小院门口前的王彪说道:“大儿子,你快去把你奶奶吃的那个丹参拿来给你老姑太奶吃,哦,对了,看老金你老爷在没在老金家打麻将,赶紧让他过来。”
“嗷,知道了,来钱儿旺财儿把羊赶后院去。”王彪也看见金老姑奶的情况了,喊喝一声,把肩膀上的草袋子扔到道上,返身向就像爷爷家跑去,临到金宝龙家小超市后边,就看见金宝华媳妇儿正抱着个膀子跟斜着个眼睛看着呢。
王彪有点发懵?虽然他知道眼前这老娘么看不上她老婆婆关系一直不好,可没想到居然能做到这一步,外人都跟着忙乎,她居然抱着膀子跟着杵着看热闹,真他妈不是东西。
冷冷横了一眼后,他向屋里看去,见金宝华正坐在麻将桌上打麻将,“老爷,老爷啊,别玩了,你赶紧去我家看看吧,我老姑太奶胸口不舒服,好像得病了。”
金宝华闻声,扭过来头来,看向王彪,“咋了,你说你老姑太奶咋了?”
“她说胸口闷,还有点迷糊,行了,你赶紧去吧。”王彪说完跑向他爷爷家,这时候,他爷爷正躺在炕上打呼噜消化酒精,奶奶则在外屋地收拾。
“奶啊你那心脏病的药呢?”
代英放下手中的苕帚,“在里屋中间那个抽屉里呢,咋了?”
“我老姑太奶好像犯心脏病了。”王彪翻到药后,拿着药瓶就往家里跑,路过老金家的时候,发现那金宝华的媳妇还跟那杵着呢,呸,真他妈不是个人。
金宝华进屋走到炕边儿,”妈你哪祥呼(东北话感觉的意思)不好?”
一旁老二金宝富媳妇抱着孩子说:“老太太这好像是得心脏病了,你看这脸色都变了,嘴唇子好像也发紫了呢?”
王彪蹿进屋里,挤开人,“这我奶吃的丹参片,赶紧给喂几粒。”他打开盖倒出几粒递给了金宝华。
李桂芝从炕烧窗台上拿过自己喝水的大杯子,帮着金宝华喂药灌水。
“桂枝啊你帮着我把你老姑奶扶家去,二嫂啊你赶紧给张大夫打个电话。”金宝华扶着母亲往家里走去。
老金太太一走,八老太太和张老太太等几人心里惦记也跟了过去,其他爱看人闹的人,也跟着走出了小卖铺,
金宝柱媳妇儿宫丽霞拿出手机拨了个号:“喂,张大夫啊,我王家屯你二嫂,我家老太太好像得心脏病了,脸都不是色了。”
“行二嫂,我这就过去。”
王彪没有跟过去,来到道上扛起草袋子向院中走去,关好大门,将满满一袋子的草立在东大山旁,而后拿起两只装肥料的塑料桶拎了几桶水倒入羊圈中的水槽子中。
大母羊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换而来之的是,一旁的单间小羊圈中多了个雪白雪白的小羊羔,老太爷正坐在小椅子上,戴着胶皮手套拿着手纸,给小羊擦鼻孔中的羊水和残留的胚胎一羊的黏糊糊的分泌物。
一次下了四个崽,大母羊根本舔舐不过来,如果不擦,小羊羔就会容易憋死。
“嘿嘿,真下了四个啊,厉害了,这得好好犒劳犒劳你。”王彪拍了拍正在舔小羊羔的大母羊的脑袋,随后走到房东把草袋子抗了过来,倒在地上。
老太爷擦完后,把小羊送到大母羊肚皮下,转头问王彪:“前边刚才闹闹吵吵的杂了?”
“没咋的,老金我老姑太奶觉着不好,让我妈他们扶回家躺着去了。”
“啊?没啥事吧?”老太爷脸上的笑模样消失了,眼中多了丝莫名的担忧。
王彪懂得太爷爷的心思,像他们这岁数的老人,岁数越大越敬畏生命,对自己和身边人的生命就越珍惜和留恋,每一次村里老人离世,他和太奶奶都会低沉几天,想到这,他笑着安慰:“没事,估计就是血压高了。”
“嗷,那就好,你去拿杈子把胎衣扔山上去。”老太爷说道。
”嗯呢,我饮完狗就去。”
王彪刚出院门,就看见村医之一的张大夫骑着摩托向金宝华家而去。
金荣子见大夫进院,对着站在一旁的金宝华媳妇儿说:“看来你家老太太挺严重的,你不回去看看啊?”
“看什么?她那就是血压高,有什么严重的,她就是爱血呼打涨的。”宝华媳妇满不在意的说。
金宝华家屋内,一群人或站在炕边,或站在窗台前,围看着大夫看,张大夫简单的检查了下后,说:“赶紧打救护车电话,我这没有药,你家老太太好像得的是心梗。”
十几分钟,救护车那特有的警报声由远及近,没一会进入到了金宝华家院里,将老太太和她儿子金宝华和二儿子金宝富拉走,留下了王家屯十几二十个议论纷纷的村民。
八九分钟后,救护车上的急救大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金宝华说:“通知家里预备吧,老太太不行了,咱们这也别往医院拉了,时间太迟了,去医院也救不过来了。”
王家屯的人谁都没有想到,老金太太居然就这么的没了,之前还坐那玩牌有说有笑的,转眼,人就没了。
看着那再次驶回的救护车,一些人都沉默了,这时候一直杵在哪里的宝华媳妇,终于是动了起来,并且摆出个哭丧脸在那干哼哼的屋里屋外,院里院外的忙活,但眼睛中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
来到老金家帮忙的王彪,冷漠的看着宝华媳妇在哪里表演,金宝华媳妇从始至终的态度,还有金宝华这个当儿子的表现,让他对人性又有了新一步的感悟和认知,同时心里又对老金姑太奶感到悲哀和不值,你说你这么多年这么帮衬着你老儿子干啥?给做饭,给带孩子,侄子、姑娘、外甥外甥女门过年孝敬给你的钱都让给搭给了家里,可你临到了换来的还是这样的结局,姑太奶啊,姑太奶,白眼狼是永远都喂不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