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着尽快返回乡邑与亲人团聚,因此,蒙氏一族的族兵们不自觉地加快了行程,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花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待等到次年的二月上旬,才勉强回到乡邑。
由于行军急迫,或有一些族内的家奴,甚至是蒙氏的族人,因为天气关系导致伤势恶化,好在此前族内的车吏们,包括蒙仲等甲士,早早便将战车的位置让了出来,运载这些伤员,总算是避免了最糟糕的事情发生。
用那些伤员自嘲的话来说,他们在残酷的宋滕战争中活了下来,倘若死在回乡的途中,这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大约是次年的二月初八,蒙氏族兵返回了乡邑。
由于所有族人都想着给家乡的族人一个惊喜,是故,无论是家司马蒙挚,还是少宗主蒙鹜,都没有提前派人通知乡邑,以至于当千余名族兵以及二十余辆战车浩浩荡荡地回到乡邑时,蒙邑竟无人得知。
只有蒙鹜的儿子蒙傲外出砍柴时看到了自己家族的军队,这位比蒙仲还小一岁的少年起初有些惶恐不安,旋即在看清军队中那面北亳蒙氏的旗帜后,就立即高兴地呐喊欢呼起来。
“族人回来了!族人回来了!”
欢喜之余,他连背负的柴薪不顾了,当即跑回了乡邑,希望将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族内的所有人。 消息传得很快,待等到蒙氏族兵抵达蒙邑时,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箪以及族内的长老蒙羑、蒙荐等人,领着一群群人前来迎接。
期间,宗主蒙箪责怪道:“怎么不先派人通知乡邑?乡邑也好准备庆贺蒙擎?蒙擎呢?”
一听这话,原本还兴高采烈的蒙氏族兵们,心情忽然就低落了下来。
此时,家司马蒙挚站了出来,恭敬地对蒙箪说道:“宗主,在少宗主的见证下,家兄在临终前推荐了我担任家司马”
蒙箪微微张了张嘴,下意识转头看向长老蒙羑,却见到后者拄着拐杖的身影,此刻微微颤抖着。 良久,蒙箪将手搭在蒙挚的肩膀上,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蒙擎,是我蒙氏一族的健儿,族人不会忘却他的”
蒙挚点点头,旋即在看了一眼父亲蒙羑所在的方向后,大声说道:“家兄乃是连宋王都夸赞的猛士,他在战场上,亲手杀死了滕国的君主滕虎!”
听闻此言,前来欢迎的蒙氏族人们无不惊愕欢喜,就连宗主蒙箪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毕竟滕国的君主滕虎,在蒙氏一族的族人心目中某种程度上跟难以战胜的恐怖差不多。
至于痛失了长子的长老蒙羑,此时拄着拐杖,欣慰地点点头,胡须颤动,老泪横流。
“我们,胜利而归!” 家司马蒙挚振臂喊道。
听闻此言,无论是带伤不带伤的蒙氏族兵们,皆举臂欢呼。
一时间,喜庆的气氛冲淡了悲伤,宗主蒙箪当即决定,于族内设庆功的宴席,让全族的族人为出征的士卒庆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在蒙箪说完这话后,家司马蒙挚下令全军解散,让率下的族兵们能与亲人团聚。
看着一名名族兄投入其父母的怀抱,蒙仲左右瞧了瞧,没有看到母亲葛氏与妹妹蒙嬿的身影,显然后两者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 于是,他在跟家司马蒙挚说了一声后,驾驭着一辆战车,朝着自己的家而去。
看到这一幕,宗主蒙箪有些不解,毕竟按照规矩,待族人们出征返回中,战车当由家族统一安顿,虽说蒙仲这小子身份特殊,但也不能违反规矩啊。
见此,他的儿子蒙鹜解释道:“父亲,那辆战车,是阿仲的义兄惠盎想办法弄来给他的,方便他将孟子赠予的书简带回族内。”
“惠盎?孟子?”
蒙箪听罢惊地将双目瞪地睛圆,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而此时,蒙仲已驾驭着那辆二马拉乘的战车,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而去。
正如他所料,虽然乡邑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但是葛氏与蒙嬿二人,却还不知晓这件事,以至于当蒙仲将战车停在自己家门口时,他从篱笆处看到妹妹蒙嬿正在院子里扫着积雪。
“阿嬿。”
蒙仲一脸捉狭地笑道:“那里还漏了些呢。”
“咦?”
听到有熟悉的声音跟自己打招呼,蒙嬿转头瞧了一眼,便看到一名身穿甲胄的年轻男子正站在篱笆处看着自己。
再仔细一看,那不就是自己的兄长蒙仲么?
“阿兄?”
欢喜的她,当即就丢掉了手中的扫把,几步跑来打开了院子,一下子就蹦到了兄长的怀中,双手搂着兄长的脖子。
如此亲昵的举动,反而让蒙仲僵在了当场。
然而蒙嬿却没有这个自觉,又哭又笑地哽咽道:“太好了,阿兄你回来了呜呜呜太好了”
蒙仲没想到妹妹竟然这么大的反应,在愣了半响后,这才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宠溺而温柔地说道:“啊,我回来了”
而此时,葛氏似乎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好奇地走出屋子,旋即便看到蒙嬿正搂着一名少年甲士的脖子,她在愣了一下之后,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阿仲”她轻声唤道,旋即笑着对蒙嬿说道:“阿嬿,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这样搂着你兄长,不怕族人瞧见笑话你吗?”
蒙嬿此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双手,在面色通红地偷偷看了一眼兄长后,噔噔噔跑到葛氏的背后躲了起来。
此时,蒙仲几步走到葛氏面前,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道:“娘,孩儿回来了。”
葛氏连连点着头,走上前几步将蒙仲搂在怀中,喃喃说道:“回来就好我的儿,回来就好”
在一番亲切而温馨的嘘寒问暖后,蒙仲将那辆二马拉乘的战车拉到了院内。
看到那两匹拉车的战马,蒙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围着战车一通观瞧。
虽然她也有一头兄长蒙仲赠予的毛驴灰灰,可毛驴哪能跟战马相比呢,两者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阿兄,我能摸摸它们吗?”她有些害怕地问道。
“当然可以。”蒙仲笑着点点头,毕竟战马是经过驯养的,还是比较温顺的。
看着蒙嬿一脸欢喜地抚摸着一匹战马的鬃毛,葛氏好奇问道:“仲儿,你怎么把战车带到咱家里来了?”
蒙氏解释道:“娘,这不是家族的战车,是孩儿在彭城结识的一位兄长所赠的,以便孩儿将一些竹简运回族内。”
说着,他便将惠盎的事简单跟母亲解释了一下,包括惠盎带着他前往邹国拜访孟子,以及孟子赠予他半部孟子的事。
这些,都让葛氏听后惊讶地合不拢嘴,毕竟惠盎那可是他宋国的治国谋臣,而孟子,更是名气比之庄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儒家圣贤,自己儿子能结识这两位,作为母亲,葛氏自然感觉既高兴,又欣慰。
此后,感觉新鲜的蒙嬿用家中的豆子喂了马,这似乎引起了家里那头名为灰灰的毛驴的不满,在棚子里“啊啊啊”的直叫唤,于是蒙嬿又取来一些豆子喂了这头毛驴。
而在此期间,蒙仲则在母亲的授意下,拜祭了祖父蒙舒、父亲蒙瞿、兄长蒙伯的“尸像”,旋即一边简单跟母亲聊着在滕国的经历,一边听着妹妹蒙嬿在院子里咯咯直笑——似乎是那头毛驴很不满于家中多了两个跟它争食的庞然大物,正冲着那两匹马“啊啊啊”地直叫唤,还不停地甩动后蹄想去踹它们,直到蒙嬿伸手轻轻抚摸它,它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简单聊了几句后,蒙仲便对母亲说道:“娘,孩儿先回一趟夫子的居所,顺便将这些竹简运过去。”
葛氏闻言点点头说道:“既已回来,理当亲自拜会夫子,免得夫子记挂。”
可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却露出了几许不舍。
蒙仲当然明白母亲的想法,笑着说道:“娘,孩儿去去就回,晚上还回来呢。孩儿离家许久,理当先在家中住一阵子,陪一陪娘。”
一听这话,葛氏就立刻笑开了怀,连连催促儿子快去快回。
正好此时那两匹马已喂过食,蒙仲在换了一身衣服后,便驾驭着马车前往庄子居,顺便带上了想尝试乘坐战车的妹妹蒙嬿。
不得不说,战车的速度果然不是毛驴可比,还不到一个时辰,蒙仲便从乡邑来到了庄子居。
嘱咐满脸兴奋的妹妹蒙嬿莫要乱跑,蒙仲走入了庄子居。
“阿仲?”
“阿仲?”
庄子居内,似武婴、向缭、华虎等小伙伴,瞧见蒙仲归来纷纷迎了上来,然而在得知蒙仲的来意后,这些人却又纷纷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这让蒙仲有些摸不着头脑。
搞什么鬼呢?
暂时告别了那些竭力催促他前去问候夫子的小伙伴,蒙仲径直来到庄子居住的正屋,此时便瞧见庄子正坐在屋内那张熟悉的矮桌后写着什么。
见此,蒙仲赶紧几步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跪在庄子面前——虽然庄子素来不喜欢儒家那一套礼数,但此时此刻,蒙仲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对眼前这位恩师的感激之情。
毕竟,若没有庄子那封此乃庄周之弟子蒙仲的书信,他根本没有机会结识惠盎,后续也就没有可能得到军司马景敾的特殊照顾,也没有机会见到孟子。
“庄师,不孝弟子蒙仲回来了。”
而此时,庄子也早已经停下了笔,抬起头来看着跪倒在面前的弟子,点点头简单而平静地说道:“回来就好。”
一听恩师没有怪罪自己,蒙仲暗自松了口气。
忽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猛然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庄子。
眼前这位恩师他开口说话了?
蒙仲惊地目瞪口呆,久久难以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