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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小满 九

    

    几人正说话时,外面喧闹的人声忽然静了下来。

    王崇恩猜是杜如海来了,便当先迎了出去。才迈出房门,便见脸色阴沉的杜如海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大理寺少卿徐龙辉。两人的身上都带着酒气,显然是才从酒桌上下来便赶来了这里。

    王崇恩上前行礼,才走了半步便被杜如海止住了:“延清,怎么回事儿!”

    王崇恩垂首说道:“退之和江先生正在调查死因。”

    “粱书?”杜如海闻言便皱紧了眉头,说话的语气中满是不信任的味道,哼了一声后,迈步就要进入客房,却被身边的徐龙辉给拦住了。

    “杜大人留步,不如把这里交给下官处理可好?”

    杜如海向徐龙辉拱了拱手:“家门不幸,只好有劳徐大人了。”

    徐龙辉拱手回礼后便进了客房,杜如海则在外面与下人了解情况。

    徐龙辉现在门口蹲下,就着斜射而入的阳光观察地面,见地面光洁如新没有半点儿尘土,这才迈步进屋与粱书打了声招呼,之后便蹲在地上开始检验尸体。

    他先是用手指试了试柳世才的体温,之后才开始验看尸体。他的动作小心而仔细,光是头上的伤口就足足看了一刻时辰,之后又逐寸向下检查了尸体的每个细节,包括尸体的手臂和脚下的油糕也都没有放过。

    验看完毕之后,便走到书桌旁提笔蘸着残墨将所见事实一一记录了下来,不多时便有一张工工整整的尸格摆在了桌上。徐龙辉放下手中毛笔,转身开始勘验房中的情况。

    因为柳世才是撞破脑袋死的,所以徐龙辉特意把检查的重点放在房中的陈设上,此时的他目光宛如鹰隼,敏锐而仔细的观察着房中的每个细节,确认所有花盆、砚台和顽石上都没有血迹之后,最后才把目光转回到餐桌上。

    经过柳世才的撞击,原本摆在正中桌子明显偏向了一边,桌上餐具的位置也都发生了变化,他比量着餐具摆放的位置与筷子滚落的方向,忽然便皱起了眉头。

    接着,他蹲下身子,直视着染血的桌角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又把室内的情况写在了纸上。

    粱书还是头一次见徐龙辉查案,与他相比,粱书那种大咧咧的勘验方式简直可称粗鄙。只是不太清楚他此时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便问道:“徐大人,你看出什么来了?”

    徐龙辉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你们来了这么久,不如先说说你的看法?”

    粱书略皱了皱眉,与江屿对了个眼神之后,便把他们的三人得到的消息和疑惑都说了出来,说到尸体的姿势与丢失的酒杯时,徐龙辉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挂上了赞许的微笑。

    “不错不错,你们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简单了。”

    粱书挑了挑眉:“怎么,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徐龙辉呵呵一笑,指着桌面说道:“喏,就是这里,你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仅是粱书,王崇恩和江屿也都凑了过来,三人围着桌子好一阵研究。徐龙辉捻着短须看三人,只待他们全都摇头,这才迈步上前,指着桌上的汤盆说道:“问题就在这里。”

    徐龙辉手指的是一小盆鸡蛋羹,因为桌子受到撞击的缘故,盆中的汤水洒了出来,把桌面弄脏了好大一块。

    江屿看了看汤盆,又看了看地上趴着的尸体,忽然猛地一拍额头:“哎呀!草率了!”

    不等粱书发问,他便指着汤水洒出来的地方解释道:“你们看,因为桌子受到撞击发生了晃动,所以盆里的汤水才洒了出来。”

    粱书皱眉:“对呀,这有什么问题吗?”

    江屿点了点头:“确实有问题,如果撞击来自左边,那么盆里的汤水应该向右撒出去才对,可你们看,汤水洒出来的方向竟然也在左边……”

    江屿的话点到为止。粱书和王崇恩则把目光移向了柳世才的尸体,两人异口同声道:“这个现场是伪造的?”

    两人说完,便把直勾勾的看向了徐龙辉,后者没有表态,反而捻着短须在屋里溜达了起来。

    粱书啧了一声,对王崇恩道:“还是要先找到和他一起吃饭的人才行,这个人不仅爱吃油糕,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喝了酒……太奇怪了……”

    江屿却走到书桌跟前,提起徐龙辉用过的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残墨后,问道:“徐大人,刚才你写字的时候,可曾注意过毛笔是否被人用过?”

    徐龙辉一怔,略一思量后才断然摇头:“没有用过,我记得很清楚,毛笔是干净的。所以,他们原本是想要写什么东西的,可不止为何却发生了争执?”

    王崇恩却摇了摇头:“可是我问过下人,都说没见有人从丙子房里出来啊。”

    徐龙辉正好踱到后窗跟前,探手推了推,见窗户闩着便随手提起窗栓往外一推,一幅夏日荷塘的景色便刚好跃入眼帘。他的目的却不是窗外的景色,目光向下一扫,便瞧见窗外的地上一片狼藉,似乎是有人从这里跃窗而出后仓皇逃走时留下的痕迹,从泥土湿润的程度看,应该是新留下的痕迹无疑。

    “难怪没人看见,原来凶手是从这里离开的。”

    见此情形,徐龙辉的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他喊过粱书等人一同观瞧窗外的脚印,自己却走出客房,对等在外面的杜如海说道:“我们在窗外发现有人逃走时留下的痕迹……”

    杜如海一惊,本就阴沉的脸上立时蒙上了一层阴霾:“这么说世才他……真的不是意外?”

    徐龙辉点头:“除此之道房里还有别的疑点,在厘清疑点之前还不便妄下结论。”

    杜如海长叹一声:“看来只好麻烦徐少卿了,只是不知老夫能做些什么?”

    徐龙辉的心中早有定见,见杜如海出言询问,便说道:“既然是从荷花池边逃遁而去的,想必鞋子与衣摆上难免沾有泥污,杜大人不妨先把宾客集中到一起检查一番,若是案发时有人刚好不在正厅,而他的身上又有泥污,那十有八九便与本案有关。”

    杜如海闻言点头称善,转身便吩咐管家去把所有下人全都集中起来检查他们的衣服和鞋子。而他自己却与徐龙辉回到前厅去与宾客解释去了。

    江屿用手指在窗台上抹了一下,窗台上的尘土立时便显出一条明显的痕迹。江屿正要说话,外面却响起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

    “听说这里有郎中?郎中在这里吗?”

    这女子的声音十分陌生,三人不由都是一怔,耳听那声音越发焦急,江屿赶忙出声应道:“这里这里,我就是郎中。”

    他一边说一边往客房外走,走到门口时,正好遇上一个小丫鬟。丫鬟一见江屿,先是皱了皱眉,似乎并不相信江屿是个郎中。在得到王崇恩的证实后,小丫鬟才不情不愿的请江屿随她过去后宅。

    “夫人听说侄少爷出事儿便昏了过去,您赶紧随我来吧!”

    王崇恩听说是柳氏昏倒了,不等粱书发话,推着江屿就往前走。粱书也想跟着过去,可眼下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又不能把尸体单独留在这里。“诶”了两声,见那两人都没有回头的意思,便也只好做起了看尸人的工作。与他一起作伴的,还有几只绿头大苍蝇。

    这才五月,怎么就怎么就有这么多苍蝇,果然是因为杜如海为人陈腐吗?

    在荷花池的另一边,江屿正被王崇恩推着进了内院。

    脚才跨进月亮门洞,立时便有两个壮硕的婆子冲了出来,口称大胆!挽起袖口就要捉拿江屿,幸亏被小丫鬟及时制止住了。听说江屿是来给妇人看病的郎中,两个婆子也不含糊,十分默契的抬手在对方脸上抽了四个耳光之后便退了下去。

    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并无半分拖沓,仿佛是一出已经排演过千百次的戏码。

    与前院相比,内院的布局倒显得更精致了些,不过在一众下人的催促之下他也无心细看,径直被带到正房去了。

    正房中的陈设甚是古旧,才一进门便觉眼前一黑,几个呼吸之后才渐渐适应了房中昏暗的光线。

    此时的柳氏正斜躺在一张春秋软榻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江屿赶忙上前,一手搭在夫人的脉门上,另一只手则去翻动她的眼皮。丝丝缕缕的真气缓缓流入柳氏身体,确认对方只是急火攻心闭住了气脉之后便放了心。

    只是他这次出门没带药箱,常用的银针和药丸都没在身上,便只好催真气打通气脉。江屿的内力棉柔如水,缓缓冲击着柳氏的心脉。

    围观的下人看得清楚,柳氏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不多时,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柳氏再次睁开了眼睛。

    江屿这才松了口气,慢慢把手从柳夫人的脉门上移开。眼见主母醒了,众人的脸上也都有了喜色,直到这时,她们才肯相信眼前的年轻人确实是个郎中。不,应该说是个神医。寻常的医生看病都是先诊脉再服药,何曾见过只用诊脉就能治病的医生。

    柳氏才醒过来意识还有些模糊,昏黄的眼珠动了动,最终定焦在年轻郎中的脸上,老人的心神又是一阵恍惚,颤声道:“贤儿……是你吗?你终于来接为娘了吗?”

    柳氏一边说着一边拉住了江屿的手腕,刚才还虚弱无力的手掌,此时却把江屿的手腕抓的生疼。

    “诶?”

    江屿虽然被吓了一跳,却没有强行挣脱柳氏的手,而是顺从的任由她抚摸自己的脸。适才还冰冷的手掌,摸在脸上的时候却格外炽热。

    “母亲……这位是江先生,是他救了您呢!”

    一旁的杜鸿雁见状赶忙上来解围,双手握住母亲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为她缓解激动地情绪。

    听见女儿这么一说,柳氏这才自知失态,本就虚弱的身子顿时又软了下去,杜鸿雁被吓得低呼了一声。

    江屿这才说道:“夫人这是急火攻心阻塞了气脉,已经被我疏通开了,静养几日就能恢复的。”

    听见江屿的嘱咐,杜鸿雁盈盈起身施了一个万福:“多谢先生妙手。”

    柳夫人此时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侄子已经殒命,不由又是一声悲呼。杜鸿雁闻声慌忙反身跪伏到床边,拉着柳氏的手,又是一番好言安慰。

    江屿默默摇了摇头,借过笔纸写下药方,准备递给杜鸿雁时忽然瞥见她的绣鞋鞋底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