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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一帆的姐姐姐夫说是来帮忙,可之后的几天两人便消失不见了,直到今天他从机场接来爸爸妈妈,他姐姐才又现身。吕一帆本也没对姐姐姐夫抱有多大期望,只盼着婚礼结束,赶紧打发他们回家。无论之前话说得多好听,看到他们两口子,他脑海总会浮现几个大字,“夜长梦多”。
晚饭后他和婚庆公司核对了一遍流程,又跑到孟琦琦这边,交代亓蕊亲友们的酒店住宿安排,等回到父母住的酒店套房,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姐姐依旧陪着父亲在客厅里说话,而妈妈则一个人坐在卧室里,脸色有点难看,他姐姐素来只喜欢在父亲面前诉苦。
吕一帆有点不悦地说:“让爸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他姐姐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这种做作的表情让他很不自在。等两个人出了套间,他姐姐拉着吕一帆说有要事商量。吕一帆不耐烦地摆手道,“有什么事儿,明天婚礼结束了再说吧。”没想到他姐姐扑通就给他跪下了,酒店走廊厚厚的地毯上愣是砸出沉闷的回响。
“你不救救我,我恐怕活不到明天啦!”他姐姐带着哭腔,嘴巴瘪成一条线。
吕一帆左右扭头,生怕被安排在同层的亲朋好友看见,恶狠狠地,连拉带拽地把他姐姐拖进自己的房间。
他爆着一双怒眼低哑地喊道:“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就活不到明天了?你男人哪儿去了?”
他姐姐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捶胸顿足半天,“那个死鬼,说都到深圳了,都办好港澳通行证了,怎么也要出去开开眼,我们就坐船去了澳门,说好的玩儿一把过过瘾就走,可是你知道的,他一上牌桌就下不来了……”
“操!狗改不了吃屎!”吕一帆恨不得一拳掀翻眼前这张酷似自己的脸,可明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他只好强忍着怒火,准备息事宁人。一只手默默伸进西服口袋里去摸银行卡,兹当拿十万块钱喂狗了,于是冷冷地问:“说吧,输了多少?”。
他姐姐眼神里闪出一丝精光,原本的丧脸立马堆起取悦的、甚至有些羞赧的笑,“这次……这次……输的有点多……”
“废话,输多少?”他的手停在衣兜里。
“两千……两千万……”
“什么?”吕一帆的大脑里无端被扔进一颗核弹,巨大的轰鸣声后一串数字迅速开始排列组合。这不对,这不可能,他一把拎起他姐姐,哑着嗓子质问道:“两千万?你们哪儿来的本钱?就靠你俩那点儿收入吗?”
他姐姐瞬间像斗鸡一样跳了起来,她抡开膀子推开吕一帆的手,叫骂着,“小兔崽子,你什么时候把我们当自家人过,你在香港吃香的喝辣的,分分钟就是上亿的买卖,就扔给你姐姐姐夫个小修车铺子,打发要饭的吗?我们一年才挣几个钱,连件儿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你看看你那小媳妇儿,从头到脚都是名牌货!我们不指望你接济,那至少发财的时候捎带上我们啊,你吃肉哪怕我们搂点儿渣呢?好吗,要不是你朋友告诉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在香港挣这么多钱!”
“我朋友?我什么朋友会找上你们?”吕一帆这会儿反而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比利总啊!人家说要还你一个人情,找人手把手的教我们炒股票,还教我们什么空手套白眼儿狼?就龙源那只股票,我们就写了个保证书,然后就挣了两百多万……”说到这儿他姐姐哇的一声就哭了,“可你姐夫一晚上就霍霍没了,他但凡听我一句劝,也不会全输光了,被人扣在赌场里……”
吕一帆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这分明有人早早布了局,怕搞不定他就先搞定他家里人。他把手机递给姐姐,“你男人在哪个场子?打电话给他。”
电话接通后,立马传来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声:“救命啊!救命啊!小帆!是小帆吗?快跟你朋友说说好话,救救我吧!”
吕一帆没有吭声,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一帆老弟,别介意啊,跟你姐夫开个玩笑,他还当真了!”
小人,吕一帆心中狠狠骂着,却故作轻松地说:“bill,这么巧吗?”
“总要照顾照顾自己人嘛!不过你姐夫手气太烂了,一直跟我借钱要翻本。你说现在怎么办?我骗他扔海里喂鱼他还真信了。我草,电影看多了吧!”
“说吧,想干嘛?”
“一帆老弟啊,我是在意这点儿小钱的人吗?不就是签字授权那点事嘛,你就行个方便,这两千万啊,就当白送你了!”
“啪”的一声,吕一帆把手机狠狠砸向房间的酒柜上,哗啦一声,透明的玻璃柜子碎如齑粉,飞溅出的玻璃渣子擦破了吕一帆太阳穴上的皮肤。然而他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他冲他姐姐吼道:“滚,要想我把这事儿平了,就管好你的嘴!滚!”
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很多有钱人受限于外hui管制,会把钱通过内地多个账户,蚂蚁搬家似的注入香港的指定账户,然后再以金融投资的方式抹去痕迹。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潜规则,金融圈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大家都很谨慎地把脏活推给外人去做,自己只管牵线收点好处。
吕一帆之前是不屑于插手这种事情的,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性。
之前孙长斌提过的资金原本也会通过相对安全的方式出海,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几天前bill拿着一份文件急匆匆来找吕一帆签字,其中新增的某项金融产品托管费的费率比正常高了整整八个点,吕一帆没看完就把文件往桌上一甩说:“这谁整的,疯了吗,财务审核根本过不去。”
bill说:“要能过就不找你授权了,现在内地出了点状况,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和上边都打好招呼了,随后会和周生的信托合并入账,无非打个时间差而已,反正月底都给它平了就没问题嘛!”
吕一帆说:“八个点太扎眼了,你当监管系统是傻子吗?再说短时间内那么大笔资金入账,怎么会不引起注意,顶多增两个点,bill你要记住我们是正经金融公司,不想把名声搞臭就不要乱来。”
bill笑道:“拉倒吧!别说整个中环,就咱们这栋楼里,哪家公司不这么干?别觉得咱们挂着洋鬼子的招牌就比别人高尚多少,那些洋鬼子巴不得这样的白嫖生意越多越好呢?而且你小子有什么可担心的,有周郑和缪娜保着你……”
“滚!”吕一帆从牙齿间迸出这个字,一抬手把文件扫到了地上。
这两个女人就像甩不掉的标签,一直黏在他的脸上,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多么优秀,仍无法消除靠脸吃饭这样的偏见。可是只要还想继续待在香港,就很难摆脱周、梁以及其他家族的影响,他以为自己可以卓尔不凡,没想到最终只能同流合污。他猛然发现这个标榜开放的自由港简直无可救药,十年了,他终于萌生出要彻底离开的想法。
不等吕一帆有所动作,他就又被邀请到了半山上的周宅,这次是缪娜梁拿着文件亲自送到他面前,“你知道刘叔叔和我父亲是世交,也帮周家在内地拉过不少关系,这个忙不得不帮。这后面加了越颖姐缅甸那个翡翠矿的股权转让书,这样加四个点不会太难看了吧。”
吕一帆硬着头皮接了过来,缓缓坐下来,发现是两份文件,压在下面的一份,是执行董事的任命书,周生领着一位律师微笑着走过来,“一帆啊,还犹豫什么呢,你以后还可以大有作为。”
站在不远处的周郑越颖也望着他笑,还有几个有过几面之缘的豪门子弟举着香槟向他致意。别墅里橘色的灯光让每一个人都显得无比和善,他们都众口一词地夸赞他、追捧他,仿佛他一落笔,就皆大欢喜。
然而可怕的是,吕一帆根本惹不起这帮人,一张无形的大网其实早早就张开了,向资本而生,最终也深陷其中。
怎么办、怎么拖延、要怎么周旋才能不这么被动?吕一帆生来就不愿意被人摆布,他装作认真阅读任命书,脑袋里却在翻江倒海,忽然他看着股权那一项的数字,用手指在上面着重敲了敲。
“百分之十五太少了,我对挂个董事的虚名没有兴趣。”吕一帆看向缪娜,然后转头冲周生笑笑,“至少百分之三十,您觉得呢?”
周生的笑容有点不自然,可还是保持着老派绅士的从容,耸耸肩说:“我很欣赏你的野心,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还要董事会开会决定。”
吕一帆站起身来,抖了抖裤子说:“好啊,我等你们的结果。”他眼神瞟了一下那份修改费率的文书,很倨傲地说:“数据做得太糙了,回头我会给你们一个漂亮的解决方案。”
其实那份提高费率的文件即使签署了,短时间能承载的资金容量也极为有限,到现在也没有人透底,到底要走多大一笔金额,但看到今晚这个架势,恐怕事情早就没那么简单了。
半山上的人等的是吕一帆的投名状,没有什么比共同的把柄更牢固的同盟关系了。这次他不可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吕一帆的大脑早已超出了负荷,身体木然地开着车,沿着山道极速下行,完全没有意识到对面开来的车正疯狂闪着大灯,等他反应过来,一个猛打把差点把车甩到山崖下。
他搂着方向盘吓出了一身冷汗,山崖下面黑黢黢的,被密林覆盖,虽然不至于有多深,但也不乏掉下去车毁人亡的。那一刻吕一帆竟然产生片刻的毁灭的快意,都去他妈的吧!整个车厢里都回荡着他快要冲出胸腔的心跳声,“突突突”,恍然间这疯癫的声音和脑海中的一段喷薄的节奏重合,那是孟琦琦腹中胎儿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吕一帆的心立刻就软了,他还有太多贪恋。他不舍摆在眼前的最真实的幸福,更不舍前半生奋斗来的一身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