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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都市言情>贫僧> 36.第36章 重归妖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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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重归妖魔道

    绝壁倚天,山道崎岖。

    间天崖上负责洒扫的侍女们, 刚结束了早晨时的忙碌, 皆低眉垂眼地从孤月亭那边走过来, 手中端着铜盆,捧着巾帕。

    这些天来,道中的风云对她们没有半点影响。

    毕竟她们地位低微, 难以对那些大人物们产生什么影响。

    所以, 即便是各个派系之间相互倾轧, 也不会将屠刀对准她们,以至于在如今这风声鹤唳的时候, 她们反倒成了间天崖上最不需要为自己的安危担忧的人。

    但恐惧依旧存在。

    凤箫是这群侍女中地位最高的那个。

    在沈独出事之前, 她负责打理沈独身边的大小事宜, 也掌管着间天崖上种种的琐碎, 可以说, 称她为“间天崖大总管”也不为过。

    出事之后, 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 毕竟背后算计道主的乃是裴无寂。

    跟在道主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裴左使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还能不清楚吗?

    可她没想到——

    自己不仅没有为裴无寂所杀,反而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甚至还继续掌管着间天崖上的大小事情。

    她还记得那一天。

    出事的次日。

    那一位素日跟在道主身边的裴左使, 提着无伤刀, 满身是血地回来, 暗红的衣袍被鲜血浸染得更深暗。分明是满身的森冷肃杀,可在经过间天崖的时候,却露出满眼的恍惚与空茫……

    该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凤箫觉得自己看不懂。

    正如她从一开始就没明白过道主与裴左使之间的关系,也没明白裴左使为什么要背叛道主,更不明白这么多年来,道主为何如此纵容裴左使……

    也许,这就是道主之所以是道主、裴左使之所以是裴左使,而自己只能是个间天崖大总管的原因所在吧?

    没什么不好的。

    凤箫低垂了眉眼,轻轻地叹了一声。

    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侍女,面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惶恐,只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走路,唯恐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谁,招致杀身之祸。

    唯有凤箫,还算从容。

    可还未等她将这稍显复杂的心绪收拾起来,前面竟已传出了一声低低的笑。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裴无寂是短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用?才多久没见,就这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样子……”

    凤箫瞬间就愣住了,脑子里“嗡”一声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豁然抬首,一下看向了前方。

    孤月亭出来不远,尽头高处便是间天崖了。

    一阵萧瑟的寒风出来,天光明亮,却无法将崖上那一抹暗色的身影遮掩去,于是视线的尽头,便多了那一道熟悉的阴影。

    凤箫整个人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能动一下。

    那人收回了看着悬崖外面的目光,脚步一转,便朝着她走了过来。

    面上是一点难得一见的暖笑,五指修长的手掌伸了出来,竟然是在头,他就根本不会哄人。一向只有旁人哄他的份儿,哪里有他去哄人的时候?

    于是便看向了后方其余的侍女。

    他本是想叫她们哄哄的。

    岂料他目光才一转过去,那些侍女都跟受惊了一般,几乎立刻就醒悟了过来,连忙跪了下来,将手中的器具搁下,磕头行礼:“奴婢等拜见道主!”

    “……”

    沈独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凤箫一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干脆让她继续哭着,直接从她身边踱过,向着寒绝什么,他们就说什么!你说道主还活着,可拿得出证据来?!”

    整个寒绝顶上,一片安静。

    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曹新的身上,也几乎都能猜到他下面会说什么。可前头台阶下的那个人没说话,他们自然也就以为对方是默认了曹新的一切言语。

    甚至可以说,曹新作作为,都是他所授意!

    姚青是个暴脾气。

    可这不代表她没脑子。

    曹新这话一出,她立刻就冷了脸:“曹舵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曹新冷笑一声,直接上前道,“前些日道主为蓬山那顾昭率领正道追杀,本已经重伤,逃到了不空山。你却说道主在关键时刻出现搭救了你们,不仅安然无恙,还功力大进!姚右使真当我等是傻子不成?怕是不知你包藏了什么祸心,编造出此等鬼话,扰乱我道中军心,别有一番阴险图谋!”

    “姓曹的!”

    姚青两眉抖地倒竖,已然到了气炸的边缘。

    可曹新还没停下。

    甚至越说那声音越大,还指着姚青质问起来!

    “怎么?心虚了,被我说中了?!人人都知道今天该是什么日子:这些年来,道中大小事务,哪一件没有裴左使经手?他为道中可谓是鞠躬尽瘁,兢兢业业。如今道主出事,我等心中虽悲痛不已,可间天崖诸事繁杂,岂可一日无主?姚右使明知道如今裴左使升任道主之位,乃是众望所归,却要生生编造出道主无恙的谣言,其心可诛!”

    姚青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曹新一脸的得意,就是掐准了姚青无法反驳,更不能动手,所以格外嚣张。

    说话的空余,他悄悄看了前面裴无寂一眼,见裴无寂只是站着并未反驳,也就觉得对方默认了自己的一切举动,心里更觉鼓励。

    于是,口中言语,越发刁钻虚伪。

    “曹某知道,因裴左使占去了左使之位,以至于原本是左使的姚右使您,对裴左使有诸多的不满。可大局当前,我道中高位,自来是有能者居之。裴左使这些年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中,难道当不得道主之位吗?!”

    “谁不希望道主没事?”

    “我也希望啊。若一死能换道主安然无恙,我曹某人万死不惜!”

    这只是个假设。

    曹新说出来的时候,没有半点的心虚。因为他知道自己下一句话就是“但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言语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趁着今天大聚议事的机会,辅佐裴无寂坐上道主之位,立下一桩大功劳。

    如此,将来又怎么会少了他的好处?

    只消这么一想,他便觉得心中滚沸。

    这一时间,下面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只差振臂一呼,高喊着跪求裴左使执掌妖魔道登临道主之位了。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张开了嘴,刚刚要开口的那个瞬间!

    一道熟悉的声音,似诅咒,似梦魇,竟从他的背后、从寒绝顶外头响起!

    令人毛骨悚然!

    “哦?”

    尾音有那么一点上扬,似乎带着一点饶有兴味的意思,可往深了一品,又觉得满布着凛冽的冰寒!

    “万死不惜啊!曹舵主这般忠心耿耿,看来往日本道主竟是薄待了……”

    姚青原本因愤怒而紧绷的面容上,立刻绽放出无限的惊喜。

    她一下就转头看了过去。

    可同在这寒绝顶上站着的其余众人,竟是齐齐地打了一个冷颤,更有甚者两腿一软,竟吓得瘫倒在地,浑身没了骨头一样,再也爬不起来!

    这声音……

    他们怎么会听不出来?

    在过去的十年里,它由青涩而成熟,由紧张而从容,永远在他们的头顶响起,永远在这寒绝顶的高处响起,永远在那台阶的最顶端响起!

    这声音的主人,掌控着他们的生死,主宰着整个妖魔道,也由此影响着整个江湖与天下的大局……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言出,便如生死令下;一语发,则似判官笔落!

    他们连敢于直视他的时候都少,是以对他的声音,便越发地深刻。仿佛那声调的起伏和音色的变化,都已经深深熔铸进了他们每一个毛孔,每一寸骨骼……

    一旦听闻,便只剩下——

    俯首称臣!

    曹新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来得及绽开,这一刻已吓得两股战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额头上冷汗淋漓。

    他想要说点什么。

    可张开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舌头都在发颤,都在打卷,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啪嗒,啪嗒……”

    脚步声很慢。

    闲庭信步一样走过来。

    可所有人听在耳中,只觉得心跳都为之控制,一下,一下,猛烈地跳动!

    姚青最先跪伏下来,躬身一拜:“属下拜见道主,恭迎道主归来!”

    她清脆爽利的声音,在这凿开的山腹间回荡,反衬得寒绝顶上一片骇人的死寂。

    这一刻,每个人的心都是挣扎的。

    沈独从外面一步步走过来,虽没看这些人一眼,可对他们此刻那惶恐又惊惧的心绪,却能体会个一清二楚。

    无声跪伏的都是他的属下。

    地面铺的是他最喜欢的波斯绒毯。

    前方台阶上那一方宝座也是他早已经坐惯了的。

    所以走在这里,他没有半点的慌张。

    这里——

    是他的妖魔道。

    自姚青身边经过,他只随意地一抬手,示意她可以起身,可目光却没在她身上停留,甚至连方才那个嚣张不可一世的曹新都没看。

    沈独的目光,只落在前方。

    在他款步走进来的时候,站在台阶下的那一道身影便已经转了过来,就这么静静注视着他走近。

    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这个角度看裴无寂。

    往日他都是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上,从上方俯视他,或者是看他在自己面前躬身伏首,又或者是喝过了忘忧水,意识模糊间什么都不想记得。

    所以竟没察觉,原来他已经这样高了。

    比他还稍稍高上那么寸许。

    少年气褪尽,台阶下站着的已是沉稳的青年。

    眉目间因杀戮而沾染的那几分凶戾之气,很像沈独自己,只是比起来,又更添上几许沉凝晦涩的冷酷。

    大多数时候,他是安静的。

    像是一头藏身于黑暗中的野兽。

    他有着满布伤痕的、精壮的身体,内中蕴蓄着猛烈、滚烫的爆发力,可外表却犹如沉默深冷的黑石与古井。

    冰冷与炽烈交织。

    矛盾。

    一如他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融汇了悲与喜,像是终于释然,又像是重新坠入了痛苦的深渊,想要挣扎,偏偏甘愿沉溺。

    沈独站住了脚步,看着他。

    两人间隔着六尺。

    裴无寂却朝着他慢慢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到了他的面前。

    锋锐的长眉舒展开来,一双浓墨似的眸中,却似缀满了星光。

    明明没笑,却给人以开怀之感。

    他紧抿的唇线缓缓分开,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看着沈独,却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就连那唤他的声音,都带着虚幻的恍惚:“道主……”

    “啪!”

    嘶哑的声音,甚至都还未来得及说出更多!

    沈独近乎风轻云淡地看了他一眼,当着这寒绝顶上所有人的面,直接抬手重重一巴掌摔到他脸上!

    猝不及防之下,裴无寂几乎一个趔趄就要倒下去!

    姚青愣住了。

    曹新也愣住了。

    远远近近,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都知道裴无寂是沈独的一条狗,可他们从来没见沈独在众人面前让裴无寂没脸过,向来都是私底下教训。

    今日……

    还是头一次。

    而且这时候的裴无寂,几乎已经将整个妖魔道握在了手中,明明寒绝顶上大部分的人都是他的,明明看起来沈独才是处境不利的那一个!

    可偏偏……

    不管是他们,还是裴无寂自己,竟都觉得理所当然。

    似乎这妖魔道上,只有沈独,也只能是沈独,有这样嚣张行事的底气,有这般乖张狠厉的本事。

    这一掌是用了力的。

    裴无寂口中立刻有了血腥味儿,可这时候,他竟然觉得心里面很高兴。

    沈独仿佛没看见他的狼狈一般,只淡淡道:“起来。”

    裴无寂擦去了唇边的血迹,低垂着眉眼,手掌撑了一下地面,按着下方那柔软的绒毯,才重新直起了身来。

    却不是站着。

    他跪在了沈独的面前。

    沈独问他:“背后对我动刀的那个,是你?”

    裴无寂答:“是。”

    “啪!”

    更重的一巴掌摔了过去!

    沈独笑了起来:“虽知道你是头养不熟的狼,可我也把你当条狗养着,想这十年你都没动手,将来该也不会对我动手。谁想到你不仅动手了,还没能弄死我!手脚不干净,杀人不利落!这么些年,就学成这样。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裴无寂重新直起了身,将那冒上来的血腥气咽了回去,平静回答:“不是。”

    “啪!”

    第三个耳光!

    依旧摔得半点情面不留!

    下手堪称狠辣,可唇边竟还挂着一一点笑容。

    这神态是众人最熟悉的。

    属于妖魔道道主的妖邪和乖戾。

    沈独面上没有半点的波动,眼底也没有半点怜悯,问了第三个问题:“对我动手之后,虽铲除异己,可一留了凤箫,二留了姚青。前面心比谁都毒,我以为你能一狠到底,趁着我不在的时候谋朝篡位。你倒好,二十多天过去,还是个‘裴左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也是这么教你的吗?”

    “……不是。”

    裴无寂眨了眨眼,被他这一耳光摔下来,分明很痛,却浑然没感觉一般,答了他的话之后,慢慢地弯了唇。

    那是一抹安抚一般的笑。

    有一点奇异的温暖。

    他依旧跪在他面前,眸底的光华这一刻好似化作了易碎的琉璃,柔化了他坚冷的轮廓,然后伸出了手来,拉住了他的右手。

    刚才没留情面打过他的右手。

    自打上了间天崖,裴无寂认知中的那个沈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贪享受,习筹谋,精武学……

    能够杀人不眨眼,却煮不来一口吃的。

    所以他的手很好看,每一段指节,都像是工匠精雕细琢所成。

    沈独杀人不会超过三式,打人不会超过三下,骂人不会超过三句。但总是杀人在打人前面,打人又在骂人前面。

    便像是方才。

    先给他一巴掌,然后再来问他,看这一巴掌是不是该打。

    裴无寂对他的了解,实在是太深了,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了解。

    以至于……

    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的心。

    他一点一点,将沈独自然蜷曲起来的修长手指打开,然后垂下头,凑了上去,带着近乎朝圣一般的虔诚,亲吻他微微发红的掌心。

    第一次不管不顾,不在乎旁人怎么看。

    这一刻,他承认,自己是他的奴仆,是他的俘虏。

    沈独冷淡地看着他。

    没说话,也没动。

    裴无寂便伸出手来,轻轻拥住了他,将头靠在他腰间:“沈独,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